长城赋

景学清

这是古代幽燕之地，连接着北方大漠与边疆。群山环抱，关隘锁喉，长城如巨龙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自临洮起，至辽东止，横贯北国万里风霜。踏上古北口的高台，脚下是斑驳残砖，眼前是苍茫嶂峦。指尖抚过石缝间深陷的苔痕，仿佛触到了千年的寒凉——这墙，不只是砖石堆垒，更是无数戍卒的呼吸与血泪凝成的屏障。 北风割面，冻雾凝空。黑水河瘦成一道墨痕，燕山在霜色中染出赤红。远处的关城在晨光中浮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蒙恬的旧工早已湮没于岁月，可那一段段雉堞连云的城墙，仍倔强地攀上峰顶，俯瞰着荒峒幽谷。烽燧立于山脊，堠堡踞于冈阜，它们曾是警讯的咽喉，也是孤勇者的归宿。 日头破云而出，寒光洒落长垣。归雁掠过残堞，与落晖一同沉入远山；朔雪无声堆积，覆住当年的箭孔与血迹。独石口传来几声断续的牧笛，居庸关的夜色里，驼铃惊起寒鸦。这些声音，像是从历史深处飘来的回响——有人曾在此吹笛遣愁，有人曾倚墙听雪思乡。站在最高处，豪气忽生。仿佛听见刁斗在风中铿锵，羌笛咽出冷月如弓。那些未勒燕然的将士，曾以血肉之躯挡胡马南下；那些踏破瀚海的英魂，让汉旗在风沙中始终不倒。他们不是神话，是活生生走过这片山口的人——班超可至玉门，卫霍能夺龙城，而更多无名者，只留下半卷旌旗、一冢残甲，埋骨他乡。 可兴衰终有尽。再坚固的关隘，也挡不住时光的侵蚀。始皇已逝，蒙恬难归，连那曾令四夷胆寒的雄关，如今也只剩断壁残垣。问问自己：是谁还记得那些冻死在风雪中的戍卒？他们的铁衣难御寒，他们的家书从未抵达故里。羽檄频传，征人恫哭，而身后，连一座像样的坟冢都没有。 唉！时移世换，物是人非。可总有人怀忠不改，匹夫亦肯死国。他们身化尘土，心系山河。就像这北地的劲草，风越烈，越挺直；青松覆雪，却不折腰。长城会老，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毅，却如星火不灭。魏武横槊，空留叹息；宋祖射虎，岂为避懦？真正的豪杰，从不因艰险退缩。雄关虽朽，伟绩长垂。临别回望，只见孤嶂矗立，静对尘埃。千载兴亡，多少悲欢，终归沉寂。正是这沉默的城墙，教会我们坚守——不是为了不朽，而是为了在风雪中，依然敢立一面旗，守一道门，护一方人。 横刀立马于山岗 长城赋序：幽燕故地，朔漠新疆。星分箕尾，地控幽并之冲；山拥恒代，关锁秦晋之喉。起临洮而连辽碣，跨瀚海而贯朔方。堑山堙谷，截昆仑之余脉；砌石垒土，铸华夏之金汤。胡马嘶风，曾闻白登之困；汉旌映雪，每忆飞将之强。烽燧明灭，阅千载之兴亡；堞雉嵯峨，历万邦之俯仰。余登古北之台，望苍莽之嶂；抚残砖而思远临危堞以怀长。遂作斯章。正文：若夫朔风裂地，冻雾凝空。潦痕收而黑水瘦，霜气凝而燕山红。驾蹇驴于古道，访雄关于险峰；临始皇之巨障，得蒙恬之旧工。层峦叠嶂，上破苍穹；雉堞连云，下瞰荒峒。雉飞隼掠，穷崖谷之嶙峋；堠堡烽台，即冈阜之形胜。启斑驳之苔门，瞻嶙峋之砖缝；山脊仄其横亘，大漠纡其奔涌。村落棋布，戍卒子孙之家；旌旗半卷，老兵残甲之冢。云开雾散，日透寒空。落晖与归雁齐没，朔雪共长垣同重。牧笛吹残，响绕独石之口；驼铃惊夜，声断居庸之峒。遥思初畅，豪气忽冲。刁斗响而朔风劲，羌笛咽而冷月弓。燕然未勒，气吞班定远之勇；瀚海曾征，光照霍嫖姚之锋。四夷惧，百战功；胡尘靖，汉祚隆。穷极目于天际，极骋怀于荒中。天高地迥，觉疆域之无穷；兴尽悲来，识兴衰之有终。望幽都于云北，目瀚海于天东。地势险而胡马阻，关隘高而朔风封。铁衣难御，谁怜戍卒之骸？羽檄频传，尽是征人之恫。怀故国而不见，祭英魂以何冢？嗟乎！时移世换，物是人非。始皇易老，蒙恬难归。屈良将于沙场，非无明主；葬枯骨于荒陲，岂乏仁时？所赖志士怀忠，匹夫死国。身虽化于尘土，心犹系于山河。朔风虽烈，劲草犹直；霜雪虽繁，青松不折。玉门虽远，班超可至；龙城虽险，卫霍能夺。魏武挥鞭，空余横槊之叹；宋宗射虎，岂效避胡之懦！结语：呜呼！雄关不永，伟绩长垂；始皇已矣，戍卒何悲？临别回望，幸揽胜于绝塞；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魁。敢竭愚诚，恭呈短制；一言同赋，四韵俱裁。请倾墨海，各展诗才云尔：巨龙横卧九边开，雉堞连云接紫台。朝卷朔风胡马遁，暮凝霜雪汉旌来。残砖犹记烽烟事，古堞长铭将士哀。千载兴亡多少泪，唯余孤嶂对尘埃。 现代文逐句翻译序- 幽燕故地，朔漠新疆。 - 这里是古代幽燕之地，连接着北方大漠与边疆。- 星分箕尾，地控幽并之冲；山拥恒代，关锁秦晋之喉。 - （长城）在星宿分野上属于箕星和尾星的区域，在地理位置上控制着幽州、并州的要冲；群山环绕着恒山、代郡，关隘锁住了秦地与晋地的咽喉。- 起临洮而连辽碣，跨瀚海而贯朔方。 - 它从临洮起始，一直连接到辽东碣石，跨越浩瀚沙漠，贯通北方边疆。- 堑山堙谷，截昆仑之余脉；砌石垒土，铸华夏之金汤。 - （当年修建时）挖开山岭、填平山谷，截断了昆仑山脉延伸的余脉；用石头砌筑、用泥土堆垒，铸就了华夏坚固的防御屏障。- 胡马嘶风，曾闻白登之困；汉旌映雪，每忆飞将之强。 - 曾经听闻胡人的战马在风中嘶鸣，那是汉高祖在白登山被围困的险境；也曾记得汉朝的旌旗映照着白雪，那是飞将军李广威震边疆的雄强。- 烽燧明灭，阅千载之兴亡；堞雉嵯峨，历万邦之俯仰。 - 烽火台上的烟火明灭闪烁，见证了千年来朝代的兴衰更替；高耸的城墙，经历了万国来朝或臣服的沧桑。- 余登古北之台，望苍莽之嶂；抚残砖而思远，临危堞以怀长。 - 登上古北口的高台，眺望苍茫的山峦；抚摸着残缺的城砖思绪飘远，站在险峻的城垛上心怀悠长感慨，遂作斯章。 正文- 若夫朔风裂地，冻雾凝空。 - 当凛冽的北风像要把大地撕裂，寒冷的雾气在天空凝结。- 潦痕收而黑水瘦，霜气凝而燕山红。 - 积水的痕迹消退，黑水河变得干涸消瘦；霜气凝结，燕山的树叶呈现出红色。- 驾蹇驴于古道，访雄关于险峰；临始皇之巨障，得蒙恬之旧工。 - 驾驶着跛脚的驴子在古老的道路前行，到险峻的山峰探寻雄伟的关隘；来到秦始皇修筑的巨大屏障前，看到了蒙恬当年修筑长城的遗迹。- 层峦叠嶂，上破苍穹；雉堞连云，下瞰荒峒。 - 层层山峦、座座山峰，向上直插苍穹；城墙上的矮墙高耸入云，向下俯瞰着荒凉的山谷。- 雉飞隼掠，穷崖谷之嶙峋；堠堡烽台，即冈阜之形胜。 - 野鸡飞翔、鹰隼掠过，（展现出）山崖山谷的险峻崎岖；瞭望堡、烽火台，就建在山冈土阜地势优越的地方。- 启斑驳之苔门，瞻嶙峋之砖缝；山脊仄其横亘，大漠纡其奔涌。 - 打开长满斑驳苔藓的城门，瞻仰参差不齐的砖石缝隙；山脊狭窄地横亘着，大漠蜿蜒地奔腾涌动。- 村落棋布，戍卒子孙之家；旌旗半卷，老兵残甲之冢。 - 村落像棋子一样分布着，那是戍边士卒子孙居住的家；旌旗半卷着，那是老兵和残损铠甲的坟墓所在之处。- 云开雾散，日透寒空。 - 云雾散开，寒冷的阳光穿透天空。- 落晖与归雁齐没，朔雪共长垣同重。 - 夕阳的余晖和归巢的大雁一同消失，北方的雪花和长长的城墙一起显得厚重。- 牧笛吹残，响绕独石之口；驼铃惊夜，声断居庸之峒。 - 牧笛的声音渐渐停歇，余音环绕在独石口；骆驼铃声在夜里惊响，声音在居庸关的山谷中回荡后消散。抒情部分- 遥思初畅，豪气忽冲。刁斗响而朔风劲，羌笛咽而冷月弓。 - 遥远的思绪刚刚畅快，豪迈的气概忽然升腾。刁斗的声响中北风更加猛烈，羌笛的呜咽声里冷月下的弓箭更显寒光。- 燕然未勒，气吞班定远之勇；瀚海曾征，光照霍嫖姚之锋。 - （那些将士）还没有在燕然山刻石记功，但气势已经吞没了班超那样的英勇；曾经在瀚海征战，他们的光辉照耀着霍去病那样的锋芒。- 四夷惧，百战功；胡尘靖，汉祚隆。 - 让四方的外族畏惧，立下了无数次战斗的功劳；平定了胡人的战乱，汉朝的国运因此兴隆。- 穷极目于天际，极骋怀于荒中。 - 尽情地向天际极目远望，在荒原中尽情地舒展胸怀。- 天高地迥，觉疆域之无穷；兴尽悲来，识兴衰之有终。 - 天空高远，大地辽阔，感觉到疆域的广阔无垠；兴致消尽，悲伤涌来，认识到朝代的兴衰是有尽头的。- 望幽都于云北，目瀚海于天东。 - 向北望着云雾中的幽都，向东眺望天边的瀚海。- 地势险而胡马阻，关隘高而朔风封。 - 地势险要使得胡人的战马受阻，关隘高峻让北风也被封堵。- 铁衣难御，谁怜戍卒之骸？羽檄频传，尽是征人之恫。 - 坚硬的铠甲也难以抵御寒冷，谁能怜悯戍边士卒的尸骨？频繁传来的军事文书，全是征人内心的痛苦。- 怀故国而不见，祭英魂以何冢？ - 怀念着故乡却看不见，祭祀英雄的魂灵又去哪里寻找他们的坟墓呢？感慨历史- 嗟乎！时移世换，物是人非。 - 唉！时代变迁，世事改变，事物依旧但人已不同。- 始皇易老，蒙恬难归。 - 秦始皇容易老去，蒙恬也难以回到故乡。- 屈良将于沙场，非无明主；葬枯骨于荒陲，岂乏仁时？ - （那些）优秀的将领被埋没在沙场上，不是没有贤明的君主；（众多）士兵的尸骨被埋葬在荒凉的边疆，难道是缺乏仁爱的时代吗？- 所赖志士怀忠，匹夫死国。 - 所依靠的是有志之士心怀忠诚，普通百姓为国牺牲。- 身虽化于尘土，心犹系于山河。 - 身体虽然化为尘土，但心仍然牵挂着山河。- 朔风虽烈，劲草犹直；霜雪虽繁，青松不折。 - 北风虽然猛烈，但坚韧的草依然挺直；霜雪虽然繁多，但青松不会弯曲。- 玉门虽远，班超可至；龙城虽险，卫霍能夺。 - 玉门关虽然遥远，但班超能够到达；龙城虽然险要，但卫青、霍去病能够攻克。- 魏武挥鞭，空余横槊之叹；宋宗射虎，岂效避胡之懦！ - 魏武帝曹操挥舞马鞭，只留下横握长矛的感慨；宋太祖赵匡胤射虎，怎么能效仿那种躲避胡人的懦弱行为呢！结语- 呜呼！雄关不永，伟绩长垂；始皇已矣，戍卒何悲？ - 唉！雄伟的关隘不会永远存在，但伟大的功绩长久流传；秦始皇已经逝去，戍边的士卒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临别回望，幸揽胜于绝塞；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魁。 - 临别时回头眺望，有幸在绝远的边塞欣赏美景；登上高处写赋，这是我对各位才俊的期望。- 敢竭愚诚，恭呈短制；一言同赋，四韵俱裁。请倾墨海，各展诗才云尔： - 我斗胆竭尽自己愚拙的诚意，恭敬地呈上这篇短文；大家一同用一句话来赋诗，各自创作四韵的诗篇。请倾尽自己的才华，展现各自的诗才吧：- 巨龙横卧九边开，雉堞连云接紫台。 - 巨大的长城像巨龙一样横卧，守护着北方边疆，城墙上的矮墙高耸入云，连接着朝廷。- 朝卷朔风胡马遁，暮凝霜雪汉旌来。 - 早晨狂风卷起，胡人的战马逃窜；傍晚霜雪凝结，汉朝的旌旗出现。- 残砖犹记烽烟事，古堞长铭将士哀。 - 残缺的砖石还记录着当年烽火连天的战事，古老的城墙长久铭刻着将士们的哀伤。- 千载兴亡多少泪，唯余孤嶂对尘埃。 - 千年来朝代的兴亡留下了多少眼泪，只留下孤独的关隘面对着尘土。 此赋承汉大赋铺陈之骨，融唐宋抒情之神。首段以地理形胜起笔，嵌"临洮""辽碣""恒代""秦晋"等关隘名，暗扣长城脉络；中段"落晖归雁""朔雪长垣"之景，既绘塞外苍茫，复喻时光沧桑；后段转人事兴衰，"蒙恬""霍嫖姚""班超""卫霍"诸将连缀，彰保国之志，"魏武""宋宗"之典反衬，斥怯战之懦；结篇四韵严守平水韵，"巨龙""孤嶂"之喻贯穿古今，既状长城雄姿，更以"千载兴亡泪"收束，余韵苍凉。全篇骈散相间，既有"层峦叠嶂，上破苍穹"之雄奇，亦有"身虽化于尘土，心犹系于山河"之沉郁，得长城之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