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暖 是家的味道

健康侠

立冬的日光，是吝啬的。

才下午四点多钟，

那点金晃晃的光便已经疲软了，

斜斜地搭在西边的墙头上，

像一块快要冷却了的糖稀，

拖出长长的、软弱无力的丝。

风起来了，

不是秋日那种爽利的，

而是带着一股子尖细的、

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

刮得光秃秃的树枝发出一阵阵干涩的呜咽。

街上的人们都缩着脖子，

脚步匆匆，

赶着往那个有灯火的、叫做“家”的地方去。

这时节，最好的去处，便是厨房了。

案板上，一团肥瘦相间的猪肉，

已被剁成了细茸；

旁边一碗碧绿的韭菜，

洗得水灵灵的，

透着一股子倔强的生气。

母亲不说话，

只专注地调和着馅料，

酱油、香油、细盐，一样样点进去，

再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

不紧不慢地搅着。

那“嗒、嗒、嗒”的声响，

沉稳而富有节奏，

竟将窗外风的聒噪都压了下去。

父亲呢，

守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旁。

锅里是早已炖上的羊肉，

汤色奶白奶白的，

几粒饱满的红枸杞像玛瑙般在汤里沉浮。

一股厚重而温暖的香气，

混着当归、黄芪淡淡的药香，

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香气是有形的，

像一件暖绒绒的袍子，

将人团团裹住，把一切寒气都隔绝在外头。

父亲时不时拿起汤匙，

舀起一点，吹凉了，小心地尝一口，

那眯缝着眼、一脸满足的神情，

仿佛尝的不是汤，

而是这安稳岁月本身。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

像一滴浓墨落入了清水里，

倏地化开，染透了整个天空。

也正在这时，

屋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暖。

饺子下锅了，

一只只白胖的“元宝”在滚水里翻腾起伏，

厨房的玻璃窗上，

霎时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

模糊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

母亲说：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这句老话，我从小听到大，

此刻听来，却不觉滑稽，

只感到一种朴素的、

来自古老农耕文明的关怀。

这哪里是怕冻掉耳朵？

这分明是祖先们在一个个最漫长的黑夜里，

对生活、对子孙，最直白也最深切的祝福。

忽然想起《后汉书》里的记载：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

古人是何等聪慧，他们不与天争，

在这阴阳转换的关节，

选择“静”下来，让身体与灵魂都得以休憩与涵养。

这满屋的香气，

这锅里的热汤，

这手中的饺子，

不正是我们这些现代人，

对“安身静体”最踏实的践行么？

我们是在用饮食，

守护着身体的元气，

也是在用这团聚的温情，

滋养着精神的根脉。

夜更深了。

屋外，是数九寒天的开始，

是万物收藏的极致。

但屋里，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下肚，

一盘香喷喷的饺子落胃，

一股子暖意便从丹田缓缓升起，

流通四肢百骸。

我们围坐在一起，

说着闲话，玻璃窗上的水汽愈发浓了，

竟汇聚成一道道细流，蜿蜒而下。

我忽然觉得，

这冬至夜，不像是一个终结，

反倒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

天地在此刻闭藏，

不是为了沉寂，

而是为了积蓄生命最深处的力量。

而我们，

在这小小的巢穴里，

用一餐饭食的温暖，

护住心中的一点阳气，

静静地，

等待那一阳复生的消息，

等待那漫长春天，

一步步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