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作者：晓风

如诗如画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秋的盛宴便散了席。昨日还挂在枝头那最后几片丹黄、赭红的叶子，今晨推窗一看，已干干净净地谢了幕，只剩下疏朗的枝桠，以一种瘦硬而清醒的线条，分割着灰蒙蒙的天空。风也变了脾气，不再是秋日那种带着果香的、爽利的凉，而是变得沉甸甸、冷飕飕的，贴着地皮扫过来，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寒意。哦，原来是立冬了。

古人造字，充满智慧。“冬”字，在甲骨文里，便是一段丝或一根绳索，两头各打一个结，表示一个时序的终结。这意象何等精准，又何等苍凉！它意味着繁华、丰腴与喧闹，到此便系上了一个句点。天地间那场盛大而华丽的戏剧，已然落幕。于是，万物都收敛了起来，沉静了下来，预备着一场漫长而深沉的安眠。

这收敛，是一种大地的修身。你看那田野，褪去了金黄的华服，坦露出质朴的、深褐色的胸膛，安然地承受着初霜的轻吻。河水也流得慢了，沉静了，水色变得幽深，仿佛一个沉思的哲人，将夏日里那些轻快的涟漪与浪花，都沉淀成了心底的智慧。山峦褪尽了铅华，显露出它本真的、骨骼清奇的轮廓，像一幅用淡墨写意的宋人山水，疏旷，寂寥，却自有风骨。这是一种“空”的境界。然而这“空”，并非虚无，而是一种丰盈之后的留白，一种喧嚣过后的静默。它是在将生命的能量，从向外张扬的枝叶，收归于向内积蓄的根脉。

人似乎也应着这节令，骨子里生出一种对温暖与安宁的深切渴望。心，仿佛也成了一间需要收拾起来过冬的屋子。那些在春日里萌发、在夏日里滋长、在秋日里纷扬的思绪与情感，到了这时，都该妥帖地安放起来了。于是，便格外想念起一些厚实的东西来。

譬如，想念一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白菜豆腐煲。寻常的白菜，清白的豆腐，在粗陶的砂锅里，被文火温柔地敦促着，慢慢地煟出满室的暖香。那香气不是张扬的，而是敦厚的，是人间烟火的底子。又或者，是想念书房里那盏落地灯洒下的、一圈橘黄色的光晕。在这清寒的夜里，那一圈光便是一个完整的、温暖的世界。随手抽一本旧书，不必是经世致用的学问，最好是些闲散的笔记或诗词，就着那光，慢慢地读。读到“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会心一笑，只觉得千年前的李白，与此刻窗内的我，竟有着同样的心意。

这大约便是立冬的妙处了。它不像立春那样，给人以急切的、萌动的希望；也不像立夏，充满着膨胀的、勃发的生命力。它给予人的，是一种向内收的、安稳的力。它教人懂得停顿，懂得藏纳，懂得在极致的简静中，涵养来年重新出发的底气。



夜更深了，窗上的水汽凝得更厚。我仿佛能听见，在大地深处，那沉睡的种子正做着关于春天的、绿意盈盈的梦。万物都在冬的怀抱里，安详地等待着。而我，也将在这一片清寒静寂中，收拾心情，等待第一场雪的降临，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文：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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