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黄帝陵到壶口瀑布的朝圣之旅

峰哥

夜雨叩窗，碎玉溅阶，将浅眠浸得潮润。城市里的雨素来缺些诗意，只把忐忑揉进檐滴——明日迢迢朝圣路，莫非仍要踏泥而行？

破晓推窗，天幕低垂如未展墨卷，将阴晴晕染得朦胧难辨。

早餐罢即驱车赴黄帝陵。那是镌刻在华夏血脉中的精神图腾，是每个炎黄子孙此生必赴的心灵归期。

奇的是，一路雨丝如织，抵达黄帝陵景区时竟云收雨住。天边漫起轻烟似的水雾，桥山便在氤氲中显形：山体浑厚如磐，沮水三面环流，东西二河穿麓而过，恰似天然石拱，故得名"桥山"，黄帝陵亦因山而称桥陵。此山乃子午岭东延之脉，子午岭南北纵贯，北为"子"，南为"午"，其名正合天地方位之妙。方圆566.7公顷的山峦上，81600余株古柏蔚然成林，89.1公顷的翠盖下，千年岁以上的古柏逾三万株，实乃华夏最古老、最完整的柏魂聚处。

千年古柏静立晨曦，苍针缀露，风过则簌簌洒下细碎清雨，恍若先祖低语。

这陵寝，是《史记》明载的轩辕安息地，是历代帝王名臣祭祀始祖的圣地。自秦灵公三年（前422年）"作吴阳上畤，专祭黄帝"始，祭仪绵延不绝；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率十八万大军亲祭之后，桥山更成历代王朝国家大祭之所，汉至今的文物在此静静沉淀岁月。

踱过青石古桥，轩辕庙飞檐翘角刺破晨雾，将无需言说的厚重深深烙进苍穹。缓步入庙，先遇黄帝手植柏：枝干虬劲如苍龙探爪，新叶却鲜翠欲滴；旁侧"挂甲柏"皮纹斑驳，反倒透着经霜历雪的苍劲。

转入碑亭，读罢历代碑文，从"黄帝陵"三字的沉雄到"炎黄子孙"的恳切，字间奔涌的家国情怀，让血脉不由自主沸腾，生出跨越千年的共鸣。

"人文初祖"殿内驻足，黄帝石刻像目光温和却蕴雷霆之力，每个瞻仰的华人都在此寻得精神归处。

殿前"黄帝脚印"石深嵌土中，虽经岁月打磨，仍能想见先祖迈步时的铿锵。

祭祀大殿里，编钟余音袅袅，"天圆地方"的形制暗合古老宇宙观，每一记清音都是文明深处的回响。

昔时黄帝联炎帝败蚩尤，由华族联盟首领而为天下共主，引华夏脱蛮荒入文明。其功至伟，故后世敬仰不衰。崩后，先民于桥山起冢立庙，祭祀绵延数千年。从虞夏商周至元明清，除偶有兼祭天神帝王之时，皆以先祖之礼缅怀。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清明，国共两党共祭于此，毛泽东亲撰祭文宣示"民族阵线，救国良方"，铮铮誓言昭告列祖、凝聚民心。

别过轩辕庙，沿古柏掩翳的石阶徐行，六百八十级台阶踏得格外轻缓，心底虔诚如春潮漫涌。

先登汉武仙台，学古人祈福寿绵长，这细碎心愿在始祖庇佑之地，显得格外真挚。

穿棂星门，经苍松古道，终至桥山之巅的黄帝陵园，于陵前深深拜谒：祈山河无恙、政通人和，祈家国复兴、亲人安康——每字都沉甸甸落进圣土。

下山时与"中华世纪柏"合影，指尖触到粗糙树皮的刹那，暖流自脚底升起——那是文明根脉的搏动，让步履都轻快起来。

辞黄帝陵西向而行，直奔壶口。又逢奇事：方才细雨迷蒙，见"壶口瀑布"指示牌时，天光竟豁然开朗。莫非母亲河知我心意，特意掀开雨幕，以壮阔容颜相迎？

未至其境，先闻其声。非雷非霆，恰似万千战车自地底碾过，震得人心头发颤。及岸远眺，黄河之水自四百米宽河床猛然收束，如巨壶倾汤，轰然坠入三十余米深槽。这哪里是水？是熔化的黄金在奔涌，是大地沸腾的血液在咆哮。

浊浪排空，水雾腾起百米烟云，每滴水珠都在呐喊，每朵浪花都在绽放，磅礴水势似要倾泻千年苦难与辉煌。

立观景台任水汽扑面，方悟"黄河在咆哮"的真意：这咆哮里有秦汉雄风，有盛唐气象，更有抗战时期"保卫黄河"的铮铮誓言。

今日恰逢九三阅兵，听这震天水声，恍闻八十年前"风在吼，马在叫"的壮歌。此非水也，是民族不屈的脊梁，是穿越时空仍滚烫的精神图腾。

三临壶口，今次方算读懂。这万马奔腾的气势，从来不止自然奇观，更是我族存亡之际必显的血性与力量。正如黄河"锯壁吞沙剖大地"的豪情，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写照 。

今夜宿黄河畔，推窗即见奔腾的河水。滔滔河水在夜色中续唱千年长歌，我愿做这歌声里最虔诚的音符，在母亲河怀抱中，做一场关于永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