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库公路与马奶酒的味道

zhouquan

独库公路与马奶酒的味道

文 / Zhouquan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北疆奎屯的一家工厂工作。那年，公司安排我带二个意大利技师去南疆库尔勒，安装并启动一条番茄酱生产线。司机提议说：“不如走独库公路吧，那里的风景最好，还能翻越天山。”

我把这个建议告诉那二位意大利人，他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奋地连连点头。

那是一台雪佛莱皮卡车。车子驶进天山，独库公路如一条银灰色的缎带，在山谷间盘旋起伏。那可不是一条平坦的路——一路上尘土飞扬，坑洼连连，最熬人的是一段段搓板路，走快了震得人直打晃，慢了也上下跳，老司机都知道控制车速。年轻的吉米会在行进中从后座窗翻上车箱上，迎风立着，很是享受。当车翻越冰奥布拉克山段，道路险要，转弯处几乎看到万丈悬崖，又冻又吓的吉米粘进车里，直叫：＂慢点！慢点！＂

1974年，一场关于“加强天山国防公路建设”的大会战在边疆展开。当年4月，一万三千余名基建工程兵挥师西进，在一无机械助力、二无技术经验的条件下率先开工筑路。

独库公路纵跨天山，百分之七十的线路延绵于深山峡谷之中，280多公里路段在海拔2000米以上，全程三分之一是悬崖绝壁、五分之一处于高山永冻层，还要跨越天山近10条主要河流，翻越终年积雪的四个冰达坂。修筑独库公路的过程十分艰难，凝聚了无数战士的汗水与牺牲。

我有一位大学校友，锡伯族，当年在《新疆日报》做记者。她曾告诉我，她曾来独库公路采访过修路部队。那时她刚毕业，年轻、腼腆，穿着浅色衬衫和牛仔裤，在烈日下格外显眼。

指导员带她去参观工地，烈日炙烤着山谷，年轻的战士们挥着铁锹在岩壁间开凿。她说，那一路走下来，浑身都能感到一股灼热——不是阳光晒的，而是一双双炙热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描述着，指导员说：“别说你这个女记者了，就算一头母猪从这儿经过，也能被这些眼神给盯热！”

＂那些年青的战士们，一入伍就分到这里修路，一干就是五年，直到退伍＂，她说。＂为了打通这条天山战略要道，168名筑路官兵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年龄最大的31岁，最小的只有18岁。＂

越往山上走，景色越壮阔。云在脚下漂浮，雪峰在头顶闪光。一路上我给二位意大利人介绍哈萨克族的生活，讲到马奶酒时，他们的兴趣被彻底点燃——嚷着说一定要尝一尝那“草原的味道”。

盛夏的天山牧场绿得耀眼，羊群在草坡上像浪花起伏，远处几顶白色毡房静静地立着，炊烟袅袅。我们停下车，提着一箱新疆乌苏啤酒，走向一户牧民家。

金发碧眼的外国客人，让哈萨克主人既好奇又高兴。他们热情地请我们入座。桌上摆着酸奶疙瘩，女主人端上奶茶。我们打开啤酒，与他们换取一碗马奶酒。

只见那位哈萨克妇女走到帐篷一角，从一个皮囊里拔出木棍，“咕噜咕噜”地搅动。皮囊散发出一股皮革与乳香混合的味道。她把乳白色的液体舀入碗中，依次递给我们。

那就是哈萨克族的传统饮料——库米斯（Kumis）。它是把新鲜马奶倒入皮囊中，依靠内壁残留的乳酸菌与酵母自然发酵，再经反复摇动，变成略带酒精的酸奶饮品。草原人说，它“清热解暑，还能微醉”。

我看着那几个意大利人端着碗，眯着眼闻了闻，神情复杂。我轻声提醒他们：“在草原上，不喝就是对主人的不尊重。”

他们互相对望，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片刻后，一个个皱眉、憋笑。哈萨克主人拍着他们的肩膀，豪爽地大笑，还竖起大拇指道：＂加克思＂（意思是很棒）。

上路后，几位意大利人一边打趣，一边说：“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喝过最难喝、也最难忘的东西。”

我也笑了。那一碗马奶酒，也许的确酸涩，却混合了草原的气息、天山的风，还有牧民的热情。对他们来说，那是异域的滋味；对我来说，那是旅途中最温暖的人情味。

如今的独库公路，已成为新疆的一张亮丽名片。昔日的险路，今天早已铺上平整的柏油路，成为网红打卡圣地之一。

然而在我心中，那段翻山越岭、汗水与笑声交织的旅程，以及那一碗酸涩的马奶酒，那紧锁眉头强忍喝马奶酒的样子，还有那天山的风，那段修路战士的采访，久久吹拂着记忆的深处。

2025/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