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钱之后</p><p class="ql-block"> ◎陈亚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凌晨两点半，我还在滴滴车里窝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蓝洼洼的，像鬼火。刚刚送走最后一单客人，是个喝得烂醉的小年轻，下车前搂着我说：“哥，你这车不错，但跟我比还差得远。等老子有了钱...”</p><p class="ql-block"> 后面的话他没说，吐在了车门上。我清理了半天，现在车里还飘着一股馊啤酒味。</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城市的霓虹灯还醒着，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点开银行APP，看着那可怜的数字，然后切到微信，小雅的头像还是三个月前那张自拍，笑得真好看，就是再也没对我笑过了。</p><p class="ql-block"> “等哥有了钱，”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在车里显得特别响，“老妹儿随便选，哥的副驾驶，再也不缺你这个小金莲。”</p><p class="ql-block">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寒碜。我这辆二手比亚迪，副驾驶座上除了外卖包装就是充电线，哪来的什么小金莲。</p><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有钱了会怎样。不是那种中彩票的有钱，是实实在在的，银行卡后面跟着一串零的那种。我想象着自己开奔驰去接小雅，她眼睛亮亮的样子。可转念一想，真到那时候，我还会去找她吗？</p><p class="ql-block"> “寻龙分金看缠山，哥迈过你这关呐。”我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调子，方向盘一打，拐进了我住的那片老小区。</p><p class="ql-block"> 停车的时候，看见隔壁单元的老张蹲在楼道口抽烟。他以前也开车，后来公司倒闭了，老婆跟人跑了，现在就靠打零工过日子。有时深更半夜，我能听见他在楼下自言自语，说的都是当年风光时的事。</p><p class="ql-block"> “张哥，还没睡？”我锁好车，打了个招呼。</p><p class="ql-block"> 老张抬头，眼袋垂得厉害。“刚回来？我今天接了个大单，帮人搬家，东家挺有钱，给了两包中华。”</p><p class="ql-block"> 他掏出一支递给我，我摆摆手。“戒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是抽不起了。一包烟钱够我吃顿午饭。</p><p class="ql-block"> “等我有钱了...”老张开口，然后停住了，摇摇头，把烟屁股踩灭，“有钱了又能咋样？”</p><p class="ql-block"> 这话我接不住，点点头就上楼了。我家在顶楼，楼梯口的灯坏了半年，房东一直没修。摸黑开门，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这味道已经渗进墙皮里了，刮都刮不掉。</p><p class="ql-block"> 洗漱完躺在床上，我又开始想有钱的事。这次想得具体点：先换辆车，新能源的，省钱；然后搬出这个鬼地方，找个阳光好点的公寓；再把老家爸妈的房子修一修，省得下雨就漏。</p><p class="ql-block"> 想着想着，手机响了，是我妈。</p><p class="ql-block"> “斌子，睡了吗？”</p><p class="ql-block"> “刚要睡，妈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p><p class="ql-block"> “你爸腿又疼了，明天要去医院看看。你那边...方便吗？”</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方便”是什么意思。上个月刚给他们寄了三千，这个月车要保养，房租也快到期了。</p><p class="ql-block"> “方便，我明天打过去。”</p><p class="ql-block">挂掉电话，有钱的幻想一下子碎了。什么奔驰小金莲，都是扯淡。真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爸妈接来看病，不住那种小医院，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大夫。</p><p class="ql-block"> 周末，我接了个长途单，去邻市。乘客是一对年轻情侣，一路上腻腻歪歪。女的要喝水，男的立刻拧开瓶盖递过去；女的说冷，男的外套已经披她身上了。</p><p class="ql-block"> “等哥有了钱就别跟哥纠缠，哥也没工夫搭理你，跟你再续前缘。”我在心里念叨着，却从后视镜里多看他们两眼。</p><p class="ql-block"> 服务区休息时，那男的居然在抽烟，远离那姑娘站着。看见我，递过来一根：“哥们，开长途累吧？”</p><p class="ql-block"> “还行。”</p><p class="ql-block"> “你这工作自由啊，想接单就接单。”</p><p class="ql-block"> 我笑了：“比不上你们坐办公室的。”</p><p class="ql-block"> “坐办公室更没劲，”他吐个烟圈，“天天对着电脑，还要看老板脸色。等我有了钱，就辞职，买个房车，带小悠环游中国去。”</p><p class="ql-block"> 那叫小悠的姑娘在远处喊他，他赶紧把烟掐了，跑过去。</p><p class="ql-block">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英雄为了红颜，红颜为了钱，这话不全对。有时候红颜要的也不是钱，是那份心意。可心意这东西，没钱撑着，能坚持多久？</p><p class="ql-block"> 上个月，小雅生日，我攒钱买了条项链，不算贵，但也是我半个月收入。她拿到后第一反应是问多少钱，我说了，她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再见，项链从来没戴过。</p><p class="ql-block"> “人生就两个字搞钱，搞钱。”我发动车子，继续上路。</p><p class="ql-block"> 从邻市回来已经是深夜，这一单赚了不少，但代价是腰酸背痛。小区门口，意外地看见了小雅。她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老长。</p><p class="ql-block"> “斌子。”她叫我，声音有点哑。</p><p class="ql-block"> 我停车，下车，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能送我回家吗？这么晚打不到车。”</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注意到她行李不多，就一个小箱子。上车后，她一直看着窗外。</p><p class="ql-block"> “吵架了？”我问的是她男朋友，那个开宝马的。</p><p class="ql-block"> 她没回答，过了好久才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有钱就什么都有了？”</p><p class="ql-block">这话问得我不知怎么接。</p><p class="ql-block"> “我爸当年穷，我妈跟人跑了。后来他做生意发了，换了好几个女人，每个都比我妈年轻漂亮。可现在他住院了，那些女人一个都不来，最后还是我天天去照顾。”</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听着。</p><p class="ql-block"> “斌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分手吗？”</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穷。”这话我说得干脆。</p><p class="ql-block"> “不是，”她摇头，“是因为你总觉得你穷就是原罪。每次吵架，你最后都会说：‘等我有钱了怎样怎样’。好像有钱了，所有问题就解决了。”</p><p class="ql-block">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p><p class="ql-block">“李斌，我要的不是钱，是一份踏实。可你连这点自信都不给自己，怎么给我？”</p><p class="ql-block"> 送她到家，她下车前，突然转身亲了我一下，很轻，很快。</p><p class="ql-block"> “你是个好人，别总想着有钱没钱的。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p><p class="ql-block"> 看着她上楼，我坐在车里，半天没动。收音机里正好在放一首老歌：“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我的第一选择不是去环游世界...”</p><p class="ql-block"> 我关了收音机，启动车子。回家前，我去ATM机给爸妈转了账，然后买了包烟，最便宜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站在楼道口，我点燃一支，看着烟雾在黑暗中散开。老张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蹲在旁边。</p><p class="ql-block"> “想通了？”他问。</p><p class="ql-block"> “想通什么？”</p><p class="ql-block"> “有钱之后的事啊。”</p><p class="ql-block"> 我笑了：“不想了。等真有了钱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老张也笑：“这就对了。我年轻时也总想，等有了钱怎样怎样。现在五十多了，钱没等到，日子倒快过完了。”</p><p class="ql-block"> 抽完烟，我上楼，泡了碗面。吃完洗漱，躺在床上时天都快亮了。手机响了，是平台派单，我犹豫了一下，接了。</p><p class="ql-block"> “搞钱去。”我对自己说，然后闭上眼睛。</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没想有钱之后的事，只想睡一觉，然后醒来，继续生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编辑:陈亚华</p><p class="ql-block">制作:亞洲中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