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风里，岁月沉香

平常心

风是季节的信使，立冬一至，它便褪去了秋末的缠绵，携着清寒掠过人间。不再是金风送爽的温润，也非寒冬凛冽的刺骨，这风带着一种过渡的沉郁，像蘸了淡墨的笔，轻轻扫过天际，便让流云收敛起散漫，让阳光也滤去了灼人的锋芒，只剩下一层柔和的暖，敷在微凉的街巷。恰如李白笔下“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寒暖之间，正是立冬独有的清宁意境。

晨起推窗，阶前凝着一层薄霜，白得透亮，像谁在夜色里撒下的碎玉，踩上去沙沙作响，那声响细碎而清晰，竟像是时光走过的脚步声。钱时曾写“昨夜清霜冷絮裯，纷纷红叶满阶头”，此刻阶前虽无红叶，霜华覆阶的清寒却如诗中所言，沁人心脾。往日里喧嚣的虫鸣早已匿迹，连枝头最倔强的雀鸟，也缩着脖颈在阳光下梳理羽毛，一声啼鸣都带着几分慵懒的瑟缩。空气清冽得能拧出凉意，吸一口入肺腑，便觉浑身的浮躁都被涤荡干净，只剩下一种沉静的清醒，如同历经世事打磨后，心底那份渐趋平和的安然。

这样的天气，最易勾连往事。记得幼时故乡的立冬，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霜。母亲会早早升起煤炉，橘红色的火光映着窗棂，锅里炖着的萝卜排骨汤咕嘟作响，香气混着暖意，漫过结冰的窗玻璃，漫过院子里落满枯叶的篱笆。父亲会把晒干的玉米秆搬进屋里，码在墙角，说这样的天气，烧火最暖。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趴在窗台上看霜花，那些不规则的纹路，像极了外婆故事里的山川河流，藏着无穷的奥秘。唐庚诗云“啖蔗入佳境，冬来幽兴长”，彼时不懂寒，只觉得立冬的风是热闹的，霜是有趣的，连空气里的凉意，都裹着饭菜的香、亲人的笑，暖得让人舍不得挪步，恰是这般“幽兴绵长”的滋味。

年岁渐长，辗转于异乡的街巷，立冬的风便多了几分疏离。葛绍体笔下“秋风吹尽旧庭柯，黄叶丹枫客里过”的漂泊感，此刻竟格外真切。它掠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掠过车流不息的柏油马路，带着都市的浮躁与匆忙，却再也吹不散心底的乡愁。偶尔在傍晚时分，看见街头有人裹紧大衣匆匆走过，看见路灯的光晕里，细碎的霜粒像粉尘般浮动，便会忽然想起故乡的煤炉，想起母亲递来的暖手宝，想起那些在清寒里愈发醇厚的亲情。原来，季节的更迭从来都不只是天气的变化，更是记忆的唤醒，是岁月在心底刻下的年轮。

立冬的天气，是一场温柔的告别，也是一次沉静的迎接。冯伯规写道“倏忽秋又尽，明朝恰立冬”，时光流转间，它告别了秋的绚烂，却留下了沉淀后的厚重；它迎来了冬的寒凉，却也孕育着潜藏的生机。就像人生，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终究会在时光的风里沉淀为平静的回忆；那些突如其来的寒凉，也终将被心底的温暖融化。风还在吹，霜还在凝，阳光依旧柔和，而我们就在这样的季节里，一边怀念，一边前行，把岁月的清寒，酿成心底的沉香。

或许，立冬的意义，便是让我们在清寒的天气里，放慢脚步，回望来时路，珍藏那些温暖的瞬间。正如陆游“胡床移就菊花畦，饮具酸寒手自携”的从容，不必畏惧寒夜，只需守着心底的暖，便能安然度过。然后带着这份沉淀后的从容，去拥抱即将到来的寒冬，去期待下一个春暖花开。风过流年，立冬安暖，愿每一个在寒凉中前行的人，都能在岁月里寻得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让所有的过往，都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