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扎根树

滨海84963810

文字：滨海

图片：网络

音乐：知青之歌

前几天，我与老同学王庆柱在网上相谈甚欢，话题不经意间又滑回了那片遥远而熟悉的黑土地——铁力四连。当年我们作为知青下乡，每人亲手种下一棵“扎根树”，那不仅是一株树苗，更是一句无声的誓言，将青春深深埋进东北的冻土之中。如今五十载流转，树影婆娑，风过林梢，仿佛仍能看见我们当年挥锨培土的身影。那些挺立在风中的，不只是树木，还有我们未曾褪色的年华，和一段沉甸甸的记忆。

经庆柱这一提起，我才恍然忆起那段尘封五十余年的往事：1969年5月，我与他一同被分配到十二班——砖工班，全班约十四人，知青多来自杭州，也有天津、哈尔滨的青年，还夹杂着几位本地老职工。那时春寒未尽，铁力的风仍带着凛冽的余威，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我们十几人扛着铁锹，抬着树苗，踩着半融的冻土，向连队砖场的后山那片荒坡走去。每人一棵树，名为“扎根树”，实则不过是一株细瘦的落叶松。它主产于东北大、小兴安岭，喜光耐寒，偏爱湿润深厚的北向缓坡。那时它根裹湿泥，枝泛青黄，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折断。可我们却视若珍宝，挖坑、扶苗、踩土、浇水，一丝不苟。有人甚至悄悄在树根下系上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认证是我种的一棵“扎根树”。

我记得那天王庆柱正发着高烧，躺在团部医院里，没能到场。我默默替他种下了一棵树，把他的名字也种进了那片土地。树苗虽小，却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我一边培土，一边想着：这棵树，替他守在这里，也替我们守着那段尚未完成的青春。

后来的日子，砖窑日夜不熄，火光映红了我们的脸庞。我们和泥、脱坯、装窑、出砖，手掌磨出血泡，肩头压出厚茧。可每当从灼热的窑口走出，远远望见山坡上那一排排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小树，心便莫名安定下来。它们一年年长高，我们也一年年熬了下来，我和王庆柱在北大荒屯垦戍边5～6年，都分别回天津上学走了，知青们也全都落实政策离开了这里。而那些树呢？唯有它们真正“扎下根了”，可如今怕已长成碗口粗壮，默默伫立在岁月深处。

前些年，有些知青去了一趟铁力四连，回话说，老砖窑早已坍塌，大食堂和连部也改作了宿舍，旧屋倾颓，人迹寥落。唯独那片山坡上的林子还在，郁郁葱葱，如一道绿色的碑林。当地人唤它“知青林”，说是当年一群年轻人种的，没人记得具体是谁，可树记得。它们不言不语，却用年轮刻下了我们的名字，用枝叶承接过我们的汗水与梦想。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站在那片山坡上。风穿过林间，沙沙作响，像是一群人在低语。我走近一棵最粗的落叶松，伸手抚摸它皲裂的树皮，忽然在树干背面发现一行刻痕——歪歪扭扭的两组字：“金来、庆柱”。我怔住了。那字迹早已被生长撑得断裂变形，边缘模糊，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我们当年用小刀刻下的，底下或许还埋着那张纸条，写着少年心事，藏着未竟之言。树不说话，可它站了在砖场五十多年，比我们谁都记得清楚。

人这一生，能有几件事真正“扎根”？名利如浮云，往事似流水，转瞬即逝。唯有这些沉默的树，替我们守着青春的印痕。它们不喧哗，不张扬，只是年复一年地生长，把风雪、坚持与守望，一圈圈刻进年轮里，像一部无字的日记，写满了那个时代的温度与重量。

如今，我和庆柱都已白发苍苍，隔着屏幕相视而笑。说起当年种树的事，竟都想起了种树的往事，我想说：“要不咱俩回去一趟？我们不是去看树的——是想去和树说说话，轻轻道一声：‘你还记得我们两位天津知青吗？’”（完）

2025年11月7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