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游记《一》

心儿醉

十月二十二日这天，我们两口子收拾好了行李，夜里三点半就摸黑出门，赶往火车站。买的是硬座票，虽然累点，但省下的钱能多尝几碗地道小吃也值了。火车哐当哐当响了一路，清晨九点终于到了咸阳站。随便吃了点包子豆浆，又马不停蹄搭车奔向机场，十二点半的航班，飞往南京——这座久闻其名、十年未见的城市。

下午两点多落地，飞机刚停稳，心 already 飞到了夫子庙。手机上匆匆订了间民宿，就在夫子庙附近，位置真不错，街面热闹，巷子安静。歇了会儿脚，便迫不及待出门。秋意微凉，人却热络，夫子庙的红墙灰瓦在阴沉的天色下格外醒目，街口那座高耸的牌坊上，“2025年南京夫子庙孔子文化月”的横幅随风轻摆，两侧雕饰繁复，像是把千年的文脉都挂了上去。行人来往，树影婆娑，仿佛一脚踏进了书卷里的旧时光。

那牌坊立在街口，红漆未褪，灯笼半垂，风一吹，横幅轻轻晃动，像在跟过往的岁月打招呼。我仰头看了会儿，竟觉得那飞檐翘角不是指向天空，而是伸向记忆深处——十年前我们来时，也是从这底下穿过的。如今人还是两个人，只是步子慢了些，可心还急着往前赶。

十年没来，南京的变化真大。夫子庙的烟火气更浓了，小吃摊一家挨着一家，鸭血粉丝汤、糯米糕、蟹黄包……香味勾得人走不动路。我们每样都尝了点，热腾腾地吃进肚里，可我这老胃还是不太适应，总觉得少了点家常味，多了点 tourist 的精致。但老伴儿吃得直点头，说这才叫“到地儿了”。

夜里的秦淮河才叫一个热闹。华灯初上，河水映着两岸的彩光，像撒了一河的碎金。小桥流水，飞檐翘角，红灯笼一串串亮起来，把整条街照得如梦似幻。我们沿着河岸走，钻小巷、过石桥，人声、笑语、琴音混在一起，仿佛整座城都在低语。走得累了，坐在河边石凳上歇脚，看游船缓缓划过，水波荡开，倒影碎成一片片光。等回过神来，已是夜里十二点多，脚步沉了，心却轻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打车去了牛首山。清晨的山林静得出奇，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草木香。远远就望见那座红塔，飞檐挑向天空，金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从画里长出来的。我们随着人流慢慢往里走，穿过林荫道，眼前豁然开朗——那座宏伟的殿堂静静矗立，仿佛不是人间建筑，倒像是从唐代的诗里搬出来的。听人说，这儿供着释迦牟尼佛顶骨舍利，难怪连风都轻了许多。

那塔藏在山林深处，红身金顶，层层叠叠的屋檐像是叠起来的时光。我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穿过雾气与静谧。树影斑驳，光点洒在石阶上，仿佛有人提前为我们铺好了路。塔不说话，可它站着的样子，就让人不敢喧哗。

牛首山真是“半部南京史”的缩影。唐代古塔、明代石刻，还有那座粉白相间的穹顶建筑，像极了天外飞来的宫殿，几何纹路在阳光下流转，与山林融为一体。游客们轻声细语，有人合十默念，有人驻足拍照，谁都不忍打破这份庄严。我虽不信佛，却也觉得心静了下来，仿佛被什么古老的东西轻轻托住。

那殿堂深处，金佛端坐，壁画流转，香火缭绕。我站在门外没进去，只隔着门框望了一眼。信徒们低头合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有些地方，不是为了让人参拜才存在，而是为了让人安静下来，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三个多小时逛完牛首山，我们又转道去了明孝陵。石板路宽阔悠长，两旁古木参天，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远处林深似海，近处石象静立，一对对石兽守在神道两侧，虽经风霜，依旧威严。我们走得慢，像在读一本无字的史书，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纹理上。

那些石象，一动不动地站着，鼻子低垂，耳朵宽大，身上爬着岁月的痕迹。我们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不看我们，我们却忍不住回头。四百年了，它们守着这条路，也守着一段没人再提起的往事。我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的背，凉的，却像有心跳。

晚上回到市区，心血来潮去了梧桐隧道。灯光从树梢洒下，把整条小路照得如梦似幻。我们手挽着手慢慢走，老伴儿忽然笑了：“像不像咱们年轻那会儿？”我点点头，没说话。是啊，头发白了，背也驼了，可这一刻，手心的温度，和四十年前电影院门口牵手的感觉，竟一模一样。

回到住处，已过十点，浑身酸软，可心里却踏实。这三天，走过了庙宇、山林、河岸、古道，也吃过了热闹，看过了灯火，更找回了一点年轻时的影子。南京，不光是历史书上的名字，它是活的，有温度，有味道，有让人愿意一来再来的情怀。

临走那天早上，我们又去夫子庙吃了碗鸭血粉丝汤，配了个酥脆的饼。汤还是那么鲜，只是这次，我一口气喝完了。中午的高铁载着我们缓缓驶离南京，窗外的城景一点点退去。我靠在座位上，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条灯影摇曳的秦淮河，还有那片静默千年的石象林。

再见了，南京。等哪天腿脚还利索，我们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