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镌刻在石壁上的史诗

林微风

在中国北方的群山褶皱里，山西大同武周山南麓的断崖仿佛是被时光劈开的巨卷，云冈石窟便在这石壁之上，以五万余尊石雕造像为笔墨，书写了跨越十余个世纪的佛教艺术史诗。它是北魏王朝留给世界的文化遗产，是中原文明、游牧文化与中亚佛教艺术交融共生的立体史书，洞窟内的每一刀刻痕，都藏着一个王朝的信仰与匠心。

云冈石窟大门前的昙曜广场，昙曜法师塑像巍然矗立，衣袂飘飘似载风而来。他眉目慈悲温润，凝眸间藏着对佛法的虔诚与拓荒的坚毅，袈裟褶皱如流水漫过岁月，定格住北魏年间的执着身影。这位石窟开凿的开创者，以信仰为炬，引工匠凿山为佛；以初心为石，将佛法镌刻进太行余脉。塑像静立如峰，是对他“凿石为佛，弘法济世”壮举的永恒礼赞，是北魏风骨与佛教文化的精神凝结。往来者仰望其姿，仿佛能听见千年之前的凿石声，感受那份穿越时空的信仰力量，读懂云冈石窟的起源与传承。

暑假尾声，携家人陪小孙女赴大同之约。昨日中雨洗尘，今朝天光初霁，湿润的空气里浸着草木清香，阳光半隐于流云间，洒下斑驳柔光。清晨七点十分左右，我们已伫立昙曜广场前。这是我十五年间第三次到访，昔日模糊印象，终在今日得以清晰——石壁巍峨如屏，洞窟深邃似藏乾坤，佛像肃穆若凝千古岁月。天渐放晴，晨光为景区镀上暖芒，我们怀着满心敬畏，静候聆听这座镌刻在山石上的宏大史诗，感受北魏风骨与时光沉淀的神秘力量。

礼佛大道铺展向千年石窟，13对骑象四棱柱巍然列阵，似穿越时空的护法仪仗。柱身雕饰佛像繁复精美，大象的六颗象牙暗合六道轮回的禅意哲思，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虔诚。踏道而行，柱影横斜映长路，梵音似在风中流转，一步一景间，既有皇家礼佛的庄严肃穆，又有雕刻艺术的巧夺天工。

礼佛大道尽头，一棵纯铜菩提树熠熠生辉，枝繁叶茂如覆祥云，树枝挂满了祝福红布条，千万祝福蕴涵佛法信仰。铜叶层层叠叠，临风微动似缀满星光。树干苍劲虬曲，纹理摹写千年古木之姿，阳光洒落时，仿佛佛陀说法的灵境。它静默矗立，既承托着礼佛者的虔诚祈愿，又以金属的坚毅诠释佛法的永恒，为石窟添一抹庄严灵动。

旁侧的帝后出行礼佛图石刻壁画，以细腻刀功描绘北魏盛景。帝后衣冠华美，神情肃穆，侍从仪仗井然，车马辚辚似在眼前。石刻技法精湛，衣袂流转如临风而动，纹饰繁复却不失灵动，每一笔都饱含匠心。画面中礼佛的虔诚与皇家的威仪交融，再现了当年朝野崇佛的盛况，以石刻的厚重留存岁月印记。驻足凝视，仿佛能穿越千年，感受北魏王朝对佛法的尊崇与信仰的力量。

灵岩寺坐落于云冈石窟大景区的湖心岛中央，是按照北魏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的描述仿建的 。寺院为三进院落，有山门、千佛殿、大雄宝殿等建筑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云冈石窟的灵岩寺有“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境，缀目新眺”的描述。寥寥数语，便描绘出灵岩寺山水环绕、殿宇错落、烟霭缭绕、林木繁茂的优美景致，令人心生向往。

晨光初染黛峰，导游一声提议划破静谧——为赴石窟晨晖之约，我们告别近在咫尺的灵岩古寺，转而踏向隐于林间的小径。石阶沾着朝露，松风拂去尘嚣，脚步追着晨光疾行，耳畔似已回响千年石窟的低语。抄近路，只为趁着清晨游客少，抢占第一缕曦光中的瞻仰时刻，这份奔赴里，藏着对历史的虔诚，对秘境的向往，每一步都向着时光深处的震撼前行。

云冈石窟始凿于北魏兴安二年（公元453年），大部分完成于北魏迁都洛阳之前（公元494年），造像工程一直延续到正光年间（公元520～525年）。石窟依山而凿，东西绵亘约1公里，现存主要洞窟45个，大小窟龛252个，石雕造像51000余躯。2001年12月，云冈石窟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遴选标准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是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

踏入云冈，中期石窟率先撞入眼帘。这北魏造像黄金时代的精粹，以第五至第八窟为代表，融鲜卑雄浑与中原儒雅。佛像褒衣博带、面容雍容，衣纹流畅如流泉，雕刻细腻若绣锦。多民族文化在此交织，佛教艺术向世俗化发展，是石刻艺术的璀璨明珠。

上图来源于网络

云冈中期石窟（约公元471-494年）是北魏造像的黄金时代，以第五、六、七、八窟为代表，将多民族文化的碰撞与融合镌刻成永恒。第五窟主佛高17米，是云冈第一大像，肩宽胸阔，面容雍容，褒衣博带的汉式袈裟上刻满流畅衣纹，既有鲜卑族的雄浑气度，又具中原文化的儒雅风骨。

第六窟，中央是连接窟顶的两层高达15米的塔柱。每层四面有雕像，周壁雕有佛、菩萨、罗汉、飞天的造像。窟顶有33天神像和各种骑乘。壁上，塔柱上面，雕刻有释迦牟尼佛传教事。是云冈中具有代表性洞窟。

中期石窟，是云冈造像活动的巅峰时代，多民族文化在此绚烂碰撞。这一时期胡风胡韵依然浓郁，但汉式的建筑、服饰、雕刻技艺和审美情趣逐渐显露，佛陀造像开始呈现华衣霓裳、笑靥雍容的特征，如第六窟里佛陀的慈和面貌，突破了早期犍陀罗佛像的矜持，且开始穿褒衣博带式服装，衣襟宽大、多褶多纹。

清顺治八年（1651年），宣大总督佟养量主持营建的四层木构楼阁，静静伫立云冈第五、六窟前。飞檐翘角承托百年风雪，斗拱交错描绘古建雅韵，这处号称“云冈佛阁”的遗存，是石窟仅存的古代窟檐。木骨撑持着千年造像，榫卯衔接起古今守护，既遮风挡雨护石窟安然，又以中式建筑的精巧，为北魏石刻添一抹温润古意，成为人文与自然共生的典范。

双窟并峙如天门敞开，崖壁间凿刻着北魏的雄浑与灵秀。第九窟“佛籁洞”，楣拱雕饰繁复如织，飞天翩跹若逐风而行，佛龛间伎乐齐鸣的浮雕，似有梵音穿越千年。第十窟“佛洞”，殿宇形制恢弘大气，主尊佛像面容温润，衣袂流转如漾碧波，胁侍菩萨浅笑凝眸，尽显庄严慈悲。凿痕深浅藏匠心，石纹疏密映佛光。一窟以精巧见胜，一窟以磅礴称雄，刀笔间既有游牧民族的豪迈，亦含中原文化的典雅。千年风雨侵蚀，却未减其神采，反而让每一尊造像都多了岁月的厚重。这对“双璧”，是北魏工匠用生命镌刻的信仰史诗，更是中华石窟艺术中不可多得的璀璨明珠。

双窟外壁仿木构雕饰气势恢宏，八角列柱承托庑殿式檐迹，柱脚大象基座稳如磐石，廊间雕纹繁复若织，北魏建筑的雄浑典雅在此完美体现。这组“崇福寺”双窟，北魏太和八年至十三年（484-489年）由钳耳庆时主持营造，窟前初建木构窟檐。辽兴宗至道宗前期（1032-1069年），这里增修木构殿堂，成为云冈“十寺”之一。虽辽金古建已毁，但崖壁梁孔、柱槽遗迹仍见证昔日盛景。今之窟檐延续古制，千年营造间，融合中原与异域风格，是建筑艺术与信仰的不朽遗存。

第十二窟，正壁上端刻有伎乐天人，手执弦管、打击乐器，神情迥异，形象生动。他们手中的排箫，箜篌等古典乐器十分珍贵，是研究我国音乐的重要资料。中间那个穿粉红色裤子的是音乐指挥。

第十二窟仿佛音乐的天堂，天宫乐伎、供养天乐伎、飞天乐伎或居窟顶，或绕团莲，或护佛龛，他们手中的乐器种类繁多，有义觜笛、细腰鼓、竖箜篌等，仿佛能奏响千年前北魏的雄浑乐章。

第十三窟主尊为13米高的弥勒菩萨，交脚而坐庄严肃穆。身着古印度贵族华服，臂钏环腕、蛇形饰佩于胸前，细节精巧；左手覆膝、右手施无畏印，法相慈悲。手臂之下，大力士奋力托举，突显力量之美。背光处火焰纹与忍冬纹蜿蜒向上，直抵窟顶中央，占据大半空间，气势恢宏。窟顶前半部分，双龙盘绕间云纹流转，十六位高发髻飞天翩跹起舞，衣袂翻飞如欲破壁而出，将佛教艺术的灵动与恢弘诠释得淋漓尽致。

昙曜五窟（第十六至二十窟）是云冈石窟的开山之作 。窟内主尊分别以道武、明元、太武、景穆、文成五帝为原型，象征皇帝即如来化身 。佛像肩宽体壮，深目高鼻，融合了印度犍陀罗与鲜卑文化特色 。第十八窟“千佛袈裟”立佛雄浑壮美，第二十窟露天大佛眉如弯月，目含慈光，为云冈石窟象征 。昙曜五窟以刀为笔，以石为纸，镌刻出北魏王朝的信仰与力量，是公元5世纪世界佛教石窟艺术的巅峰，见证了民族融合与文化交融，其艺术价值与历史意义，如亘古星辰，照亮中华艺术长河。

第十八窟是早期洞窟的艺术巅峰，其造像内容之丰、布局之特，在石窟群中独树一帜。三世佛组合打破常规，释迦牟尼佛居中而立，胁侍菩萨左右恭立，十大声闻弟子缀于菩萨上方，东西两侧立佛相映成趣，这套完整造像排列为云冈独有，是不可复制的珍贵孤品。15.5米的主尊立佛气势磅礴，丰满圆润的面庞、魁梧挺拔的身姿，既藏北魏雄健气魄，又融太武帝拓跋焘的帝王象征。袒右肩的千佛袈裟犹如神来之笔，僧祇支斜披绕肋，连珠纹点缀边缘，轻薄密致的衣纹紧贴身形，芨多造像的灵动质感扑面而来。袈裟间上千尊小佛与主佛形成鲜明对比，新颖独特的雕刻手法为国内外佛教造像所仅见，是云冈工匠的天才创新，是文化交融的见证，将帝王权威、宗教虔诚与艺术巧思完美融合，成为中华石窟艺术中熠熠生辉的不朽杰作。

第十九窟是昙曜五窟中形制最恢宏、格局最独特的杰作。八字形洞窟由主洞与东西耳洞构成，形似寺庙大雄宝殿，既合佛教法理，又融北魏建筑的磅礴构思，在石窟布局中独树一帜。16.8米高的主尊释迦牟尼坐佛，为云冈第二大佛，端坐窟中庄严肃穆，面庞丰满间透着慈悲威严。这尊造像或象征明元帝拓跋嗣，或被推测为开国皇帝拓跋珪，帝王气象与佛国庄严完美交融。它以巨石为材，镌刻出北魏的皇权信仰与文化气魄，既是石窟艺术的巅峰之作，也是民族融合与时代精神的不朽见证，中华文脉的厚重与璀璨扑面而来。

第二十窟露天大佛，是昙曜五窟的点睛之笔，是石窟艺术的不朽象征。因前壁坍塌，佛像露天伫立千年，与天地共生辉。主尊释迦牟尼坐佛高13.7米，面庞圆润饱满，眉如弯月，目含慈光，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突显北魏造像的雄浑与温润。身着袒右肩袈裟，衣纹疏密有致、流畅自然，既见犍陀罗艺术遗韵，又融中原审美意趣。佛像端坐于莲台，神情庄严而不失亲和，仿佛穿越千年时光，静静俯瞰世间。

云冈石窟晚期石窟开凿于北魏迁都洛阳后，多为民间所造 。窟室规模变小，流行三壁三重龛式，佛像呈现“秀骨清像”特征，面容清瘦，长颈削肩，衣饰汉化 。其题材丰富、雕刻精巧，是佛教艺术中国化的重要见证，展现了民间工匠的非凡智慧与创造力。

云冈石窟是中外文化、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和中原文化、佛教艺术与石刻艺术相融合的一座文化艺术宝库 。它形象地记录了印度及中亚佛教艺术向中国佛教艺术发展的历史轨迹，反映出佛教造像在中国逐渐世俗化、民族化的过程 。多种佛教艺术造像风格在云冈石窟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融汇贯通，由此形成的“云冈模式”成为中国佛教艺术发展的转折点，对后世的敦煌莫高窟、龙门石窟等均产生了重要影响 。

云冈石窟是艺术的瑰宝，是历史的见证者 。它见证了北魏时期的繁荣昌盛，见证了各民族在碰撞中走向大融合的历史进程 。那一座座洞窟、一尊尊造像，历经千年风雨，依然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向世人展示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力。它们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象征，让我们在欣赏其艺术之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中华文化兼收并蓄的开放胸怀和强大的生命力。云冈石窟，这座屹立于历史长河中的艺术丰碑，将永远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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