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的二八大杠

晓路602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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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头在巷子里的名号比本名响亮多了，没人叫他钱富贵，清一色喊“二大爷”。倒不是他排行老二，而是年轻时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在镇上横冲直撞，办事风风火火，颇有股“二杆子”的闯劲，一来二去，“二大爷”的称呼就钉死在了他身上。如今二大爷快七十了，背有点塌，头发白了大半，但那辆伴随他四十多年的二八大杠，依旧停在他家堂屋门口，擦得锃亮，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磨得发亮却干干净净。

这二八大杠是凤凰牌的，当年可是稀罕物。一九八二年，二大爷在镇砖窑厂当班长，干了三年，攒了八百多块钱，咬着牙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那天他骑着新车回村，车铃按得叮当响，引得半村人出来看热闹。那会儿的二八大杠，可比现在的小轿车威风多了，车梁又粗又结实，能驮两百斤东西，后座绑上木板，能拉三个小孩，堪称“家庭万能车”。

二大爷的二八大杠，承载了巷子里几代人的记忆。我小时候，父母忙着种地，放学没人接，二大爷就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车梁上坐着我，后座载着邻居家的小雨和石头，一路叮叮当当地往家赶。他骑车稳当，遇到坑洼路，会提前下车推着走，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别把娃颠着。”车把上的帆布包里，总装着几颗水果糖，是他特意给我们留的，我们三个小孩，每人一颗，含在嘴里，甜到心里。

那时候二大爷的二八大杠，还是巷子里的“急救车”。有回半夜，邻居李婶突发阑尾炎，疼得直打滚，李叔急得团团转，村里没有救护车，半夜也找不到拖拉机。二大爷听到动静，一骨碌爬起来，把二八大杠推出来，让李叔扶着李婶坐在后座，他骑着车，借着月光往镇医院赶。三十多里的路，全是土路，二大爷骑得满头大汗，衣服湿透了贴在背上，车铃一路响个不停，惊起了路边的狗叫。赶到医院时，天刚蒙蒙亮，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阑尾就穿孔了。李婶病好后，特意给二大爷送了一筐鸡蛋，二大爷推辞不过，收下后又分了一半给巷子里的小孩。

二大爷的二八大杠，还帮他追到了二大妈。当年二大妈是邻村的姑娘，长得清秀，追求者不少。二大爷没啥优势，就凭着一辆二八大杠和一股子实在劲。每天下班，他骑着车绕路去二大妈家附近，假装偶遇，帮着二大妈家挑水、劈柴、拉庄稼。农忙时，他用二八大杠驮着化肥，送到二大妈家的地里；秋收时，他骑着车，后座绑着满满的玉米棒子，帮着二大妈往家运。有回二大妈感冒了，二大爷骑着二八大杠，跑了二十多里路，去县城买了感冒药和罐头，送到二大妈手上。二大妈被他的真诚打动，最终点头答应了婚事。结婚那天，二大爷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把穿着红嫁衣的二大妈从娘家接了回来，车把上挂着红绸子，一路喜气洋洋，二八大杠的车铃声，成了最热闹的迎亲乐。

二大爷对他的二八大杠，宝贝得不得了。每天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擦车，用抹布把车架、车轮、车把擦得一尘不染，然后给车链上油，检查刹车和车铃。有回下雨，二大爷忘了把车推进屋，淋了一夜雨，第二天早上发现车把有点生锈，心疼得直跺脚，赶紧用砂纸打磨，又重新上了油，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二大妈笑话他：“你对这自行车，比对我还好。”二大爷嘿嘿一笑：“这可是我的老伙计，陪我遭了多少罪，立了多少功，不能亏待它。”

后来，日子越过越好，巷子里渐渐有了摩托车、电动车，再后来，小轿车也多了起来。二大爷的二八大杠，渐渐显得有些落伍了。儿女们劝他：“爸，别骑这破自行车了，不安全，我们给你买辆电动车，省力又快。”二大爷摇摇头：“不用不用，我这二八大杠好着呢，结实耐用，还能锻炼身体。”儿女们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有回二大爷骑着二八大杠去赶集，遇到了当年砖窑厂的老同事。老同事开着小轿车，看到二大爷的二八大杠，笑着说：“老钱，都啥年代了，还骑这老古董，赶紧换了吧。”二大爷不卑不亢地说：“这老古董陪着我四十多年了，比亲兄弟还亲，扔了舍不得。再说，赶集路不远，骑着它挺好，还能看看风景。”说着，他按了按车铃，叮当的铃声清脆响亮，仿佛在回应老同事的话。

二大爷的二八大杠，也出过“意外”。有回他骑着车去给孙子送好吃的，路过一个下坡路，刹车突然失灵了。二大爷临危不乱，紧紧握着车把，脚踩着地面减速，尽量让车往路边靠。最终，自行车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二大爷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而车只是轻微变形。孙子心疼地说：“爷爷，都怪这破自行车，以后别骑了。”二大爷揉了揉膝盖，笑着说：“不怪它，是我没检查好刹车。这老伙计够意思，没让我摔得更重。”后来，他花了半天时间，把自行车修好了，依旧每天骑着它出门。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二大爷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他依然坚持每天骑着二八大杠，在巷子里转一圈，看看街坊邻居，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张奶奶买了菜提不动，他会主动停下来，把菜放在车后座，送张奶奶回家；王大爷家的孙子想骑自行车，二大爷会把二八大杠让给他，教他怎么骑，还在旁边扶着，生怕他摔倒。

有回巷子里要拆迁，大家要搬到新小区去。儿女们劝二大爷：“爸，新小区里不让停自行车，再说住高楼，也用不着骑车了，把这二八大杠卖了吧。”二大爷一听就急了：“卖啥卖！这是我的命根子，说啥也不能卖！”他硬是找了辆货车，把二八大杠拉到了新小区，虽然不能停在楼下，但他把自行车放在了地下室，每天依旧下去擦车、检查，就像以前一样。

新小区里的年轻人，看到二大爷的二八大杠，都觉得新鲜，围着问这问那。二大爷就给他们讲二八大杠的故事，讲当年骑着它送娃上学、送病人去医院、帮着追媳妇的往事。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都说这二八大杠是“功臣车”。

去年冬天，二大爷得了一场重病，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出院后，他身体虚弱，再也骑不了自行车了，但他依然每天让儿女推着轮椅，去地下室看看他的二八大杠，用抹布轻轻擦拭着车架，嘴里念叨着：“老伙计，我还能再骑你吗？”二八大杠静静地立在那里，车铃依旧明亮，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有天我去看望二大爷，他指着地下室的二八大杠，对我说：“这自行车，陪了我四十多年，见证了我的青春，我的家庭，还有这巷子里的变迁。它就像我的老伙计，不管我穷富，不管我健康还是生病，都陪着我。”说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我看着那辆饱经风霜却依旧锃亮的二八大杠，突然明白，它不仅仅是一辆自行车，更是二大爷的青春记忆，是巷子里的人情味，是那个年代最朴实的坚守。如今，二大爷虽然不能再骑着它驰骋，但它依然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老兵，守护着二大爷的回忆，也守护着我们这些晚辈对过去的念想。

新小区的阳光很好，透过地下室的窗户，洒在二八大杠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二大爷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摸着车把，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那辆凤凰牌二八大杠，承载着二大爷的一生，也承载着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它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