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立冬记</p><p class="ql-block">乌鲁木齐的雪,今日又下了。这是第二场,比前番更厚些。街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裳,踏着雪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咀嚼着这初冬的寒意。</p><p class="ql-block">我立在窗前,看那雪片纷纷扬扬地坠落。它们先是疏疏落落地飘着,后来竟密了,像无数细小的白蛾,扑向大地。远处的天山,早已隐没在这白茫茫之中,连轮廓也辨不清了。近处的楼房,屋顶上积了雪,黑瓦变作了白毯,倒显出几分洁净来。</p><p class="ql-block">雪是无声的。它不像雨那样喧哗,也不似风那般呼啸。它只是静静地落,将一切嘈杂都掩埋了。街道上的汽车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都被这雪吸了去,消尽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白,和那白中偶尔移动的几个黑点。</p><p class="ql-block">我想起幼时在江南,立冬之日极少见雪。大人们常说:"立冬晴,一冬晴;立冬雨,一冬雨。"乌鲁木齐的立冬,却是雪。这里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仿佛一位不速之客,来了便不肯走。江南的冬,总是扭扭捏捏的,时而暖如春日,时而冷似冰窖。而这里的冬,却是直截了当的,冷便是冷,毫不含糊。</p><p class="ql-block">雪下得更大了。窗外的树枝上,积雪渐厚,枝条弯了腰,像是承受不住这白色的重量。偶尔一阵风吹过,枝上的雪便簌簌落下,在地上又添一层新白。街角的那个卖烤红薯的老人,今日竟没有来。想必是觉得雪大,生意难做,索性躲在家中取暖了。他的铁皮炉子若在,定会冒出缕缕白烟,与这雪景倒也相称。</p><p class="ql-block">′我想起昨日在街头遇见的一位故人。他头发已白了大半,脸上皱纹纵横,却还认得我。我们站在路边寒暄了几句,他说他儿子去了南方,很少回来。"南方暖和啊,"他说,"不像这里,冬天能把人冻成冰棍。"说罢便笑了,露出几颗黄牙。我想问他住在哪里,他却摆摆手,说还有事,匆匆走了。现在想来,他大约也是怕冷的,赶着回家烤火去了。</p><p class="ql-block">雪渐渐小了。天空透出一点灰白,像是蒙了一层纱。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脚印杂乱地印在雪地上,不久又被新雪覆盖。几个孩子跑出来打雪仗,他们的笑声刺破了雪的寂静,红扑扑的脸蛋在雪地里格外显眼。</p><p class="ql-block">立冬了。古籍上说:"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乌鲁木齐的万物,确实已经藏起来了。树藏起了叶子,草藏起了绿色,虫豸藏进了地下,人们藏进了厚厚的棉衣。只有雪,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将整个世界染成它的颜色。</p><p class="ql-block">我想,这雪大约还要下很久。乌鲁木齐的冬天向来漫长,雪会一场接着一场,直到来年春天。而人们也会渐渐习惯这白色,习惯这寒冷,就像习惯生活本身一样。</p><p class="ql-block">窗台上的积雪已有寸许厚。我呵了口气,在玻璃上画了个圈,透过它看出去,外面的世界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中,安静而美丽。</p><p class="ql-block">立冬了,冬天真的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