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来的时候，蒙德戈河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中古的抄本上，修士用细笔描下的金边。河水流得慢，慢得几乎看不出在动。可是你知道它在走，就像你知道这城里的时间，不是我们日常的那种时间。它有自己的步调，从容的，迂缓的，仿佛一位老者，捧着厚厚的羊皮卷，从十三世纪的斜坡上，一步一步，踱到今天。</p> <p class="ql-block">夕阳的余晖，洒在蒙德戈河上</p> <p class="ql-block">我是沿着那斜坡上去的。路是石块铺的，被无数的鞋底与岁月，磨得温润，在午后斜阳下，泛着一种幽暗的光泽。</p> <p class="ql-block">石块铺就的路面</p> <p class="ql-block">路两旁是一幢连着一幢的老屋，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一样。</p> <p class="ql-block">不高的墙，隔开了一个又一个静寂的院落。墙头上，有时会探出一树不知名的花，紫红色的，开得有些颓唐，却又带着几分倔强。</p> <p class="ql-block">我走得很慢，不是为了看风景，倒像是被这城的重量拖着，快不起来。空气里有种气味，是旧书、湿石与老木头混合的气息，凉凉的，沉沉的，吸进肺里，让你不由得也庄重起来。</p> <p class="ql-block">那著名的图书馆，我终究是进去了。</p> <p class="ql-block">科英布拉大学乔安娜图书馆是一座具有浓厚历史文化氛围的巴洛克式图书馆</p> <p class="ql-block">一踏入，人便怔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呼吸。那不是一间屋子，那是一座金色的森林。通体是金漆与红木雕出的华盖、廊柱与寓言，繁复到令人晕眩。光线从高高的窗子滤进来，也是沉甸甸的，照在那些精工细作的叶片与天使的脸上，仿佛给整个空间镀上了一层古老的蜜糖。太静了，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我看着那层层叠叠的书架，那些沉睡了几百年的典籍，它们不是死物，它们是在沉思。每一本书，都是一个闭目沉思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在这里，知识不是喧哗的，而是庄严的，近乎一种宗教。我忽然想，那些十八世纪的学生，捧着书卷从这里走过，他们的脚步，该是何等的轻，他们的心，又该是何等的敬与畏呢？</p> <p class="ql-block">从图书馆出来，再听到街角传来那法多的歌声，感受便全然不同了。</p> <p class="ql-block">那歌声，不像里斯本的那么热烈、悲怆，它更像是从这石头城里，从这大学的高墙里，一丝丝渗透出来的。是年轻的哀愁，是学问压不住的、生命本身的忧伤。歌声在狭窄的巷弄里盘旋，撞在斑驳的墙上，变得有些破碎，却因此更揪着人的心。我想起那个叫卡蒙斯的诗人，就是那位写下“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他年轻时也在这里求学吧？他那些关于远航与离愁的句子，是不是最初也孕育于这样的歌声里呢？</p> <p class="ql-block">我最后又回到了蒙德戈河边。夜色下来了，对岸的灯火，一点一点地亮起，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晃晃的，像是不确定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科因布拉，我来了。我带不走你的一片砖瓦，一声法多，一缕书香。我只是一个过客，轻轻地来，还会轻轻地走。但你那石头般的沉思，与你那河水般的哀歌，却好像化作了一件无形的、厚重的学士袍，披在了我的肩上，当我再想起你时，一定会深深地怀念，怀念在科因布拉期间，曾经有过的那一丝淡淡的幽伤。</p> <p class="ql-block">夜色中的科英布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