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篇昵称:老牛<br>美篇编号:12522035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3年的夏天,阳光是裹着蜜的金纱,把乡村的每一寸土地都晒得暖融融的。风里飘着玉米花粉,混着稻花的香气,连空气都像浸了甜酒,吸一口便醉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里。那天我攥着妈妈的衣角,踩着土路去二姐家下奶——二姐刚添了大外甥,她家在七里外的邻村,两村间的路是一条仅能通过两辆马车的土道,晴时起灰,雨时粘泥,可那天的土粒沾在鞋上,都像带着欢喜的分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了近五里路,转过山坳时,眼尖的我先望见了那棵大梨树,它的枝桠像撑开的绿伞,缀满青莹莹的小梨,树荫下凉得能攥住风。我正踮脚数梨,忽然听见草丛里有“扑棱”声,细碎又急切。我急忙扒开水稗草一看,心猛地揪了一下——一只像野鸭子的大鸟蜷在那儿,羽毛被泥染了些灰,右翼却凝着暗红的血,沾着草屑,像朵蔫了的红绒花。它见我们来,慌得想飞,可翅膀只颤了颤,便又跌回草丛,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像受惊的小鹿,可怜兮兮地望着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别怕呀。”我蹲下来,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轻轻伸手去抱它。它的羽毛暖乎乎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只是右翼一碰,它就轻轻抖一下,我赶紧放缓动作,小心翼翼托着它,像捧着件稀世的宝贝。“妈妈,它翅膀被洋炮打坏了,我们带它去治好不好?”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点头,我立刻把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把我的暖意分给它一些,嘴里不停地念叨:“马上就好啦,马上就有药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二姐家,我不等歇脚,举着鸟就往五婶屋里跑。五婶是二姐的婆婆,是村里出了名的干净利落人——我早听妈妈说过,五叔走得早,她30来岁就一个人拉扯三个男孩,白天下地种庄稼,夜里缝补到点灯,可家里总收拾得窗明几净,孩子们的衣服也总洗得发白,补丁补得也非常规整。我敬佩这样的五婶,总觉得她的手像有魔法,再难的事经她一弄,都能顺顺当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婶五婶,快给它抹药!”我把鸟放在炕上,五婶一看那伤口,立刻转身去翻抽屉,很快拿出一瓶红药水——那是当时村里人家家必备的“灵丹妙药”,我们小孩割破手、摔破膝盖,抹上点红药水,过几天就结痂好了。五婶用棉团蘸了药水,动作轻得像拂尘,一点一点擦在鸟的伤口上,我在旁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它。大鸟起初还缩着脖子,后来许是觉出了善意,竟慢慢放松下来,歪着头看我,眼睛里的惊恐淡了些,多了点依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午饭时,我抱着鸟坐在门槛上,二姐给我夹的鸡蛋,我掰了点碎渣喂它,它啄着渣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可爱得很。吃过饭回家,我执意要抱着它走,妈妈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小心些。一路上,遇见不少邻里,都围过来看这只鸟——有人说像野鸭子,可它比野鸭子壮实,体形和家鸭差不多;有人说可能是水鸟,因为它的脚掌上有薄薄的蹼,像小扇子。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人能说准它的名字,它肯定不是野鸭子,野鸭子的体型比它小一些,我却一点也不介意,只觉得它是独一无二的,是我捡来的宝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家,我找了根软乎乎的棉绳,轻轻系在它的脚上——不是要绑着它,是怕它乱跑丢失,怕它再受伤。每天早上,我先给它的伤口抹上红药水,看着那暗红的结痂一点点变小;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它,把它从鸡窝旁的小窝里抱出来,陪它在院子里散步。那时村里日子不富裕,鱼、肉是稀罕物,我们只有端午、中秋、过年才能吃上一口肉,我没有鱼给它吃,只好偷偷从鸡食盆里舀点稻糠,再去田埂上挖些嫩野菜,切碎了拌在一起喂它。它从不挑食,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它的伤口渐渐好了,身子却瘦了很多,肋骨能轻轻摸到,我看着心里酸酸的,总想着要是能有鱼给它吃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概过了半个月,那天妈妈摸着我的头,轻声说:“孩子,把它放了吧。咱们家没有鱼喂它,再养下去,它该饿坏了。”我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可看着大鸟瘦得皮包骨的样子,我知道妈妈说得对。我咬着唇点了点头,立刻跑去叫大表哥,表哥比我大,知道北河套里有鱼,有它该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下午,阳光还是那么暖,我和表哥牵着大鸟,一路走到北河套。河边的柳树长得郁郁葱葱,枝条垂到水面上,像姑娘的绿辫子;河里飘着柳树根,妈妈说过,那些树根底下藏着泥鳅、鲫鱼,还有花梨棒鱼......都是水鸟爱吃的。我和表哥脱掉鞋,卷起裤腿,冰凉的河水没过脚踝,带着夏天的清爽。我们小心翼翼地抱着大鸟,走到水深些的地方,轻轻把它放进水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它刚入水时,还有些犹豫,在水里打了个转,然后就游了起来——原来它这么会游,像条小船,在水里灵活极了。我和表哥笑着往回走,可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哗啦”的水声,回头一看,它竟跟了上来,一直游到我们脚边,抬着头望着我们,眼睛里满是不舍,像在说“不要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鼻子一酸,赶紧和表哥停下来,双手捧起河水,轻轻向它扬去,大声喊:“你走吧!这里有鱼,你能吃饱!不走,你会饿死的!”表哥也跟着喊:“快走吧,去找你的伙伴!”它盯着我们看了好久,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在闪,我知道它听懂了,可它还是舍不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咬了咬牙,拉着表哥转身就往岸上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把它抱回来。我们光着脚,裤管都来不及放下,踩着河边的软泥,头也不回地跑回家。跑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扑棱”的翅膀声,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飞起来了,不知道它有没有找到鱼吃,不知道它能不能重回蓝天,这些都是未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常常会去北河套,会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望着河水发呆。风里还是飘着柳树叶的香气,河里还是有飘着的柳树根,只是再也没见过那只大鸟。可我总觉得,它一定还活着——它找到了泥鳅,找到了鲫鱼,它的翅膀越来越有力,能飞得很高很高,能飞到蓝天上,能看到更远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3年的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可那棵大梨树,那条土路,那只大鸟,还有北河套的河水和柳树,都像一幅画,刻在我心里。那是童真里最温暖的一段时光,是我和一只飞鸟的约定,是夏天里最浪漫的回忆——它让我知道,善良是会传递的,放手是因为爱,而那些未知的美好,会一直留在心里,像阳光一样,温暖着往后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