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补的口袋

远清

那件灰蓝色外套依然沉睡在衣柜深处，布面被岁月漂洗得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偶然掠过袖口内侧，突兀的厚实触感如一枚时光的琥珀，轻轻一捏，往事便从记忆的褶皱里流淌而出。

那时的日子像绷紧的琴弦，轻轻一弹便会发出颤栗的回响。妻子总在出差前夜点起台灯，细针在光晕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我坐在竹椅上，看她将布料抵在胸口，针脚细密如春蚕啮桑，在寂静的夜里织就细密的叮嘱。裤腰要缝三只暗袋，衣襟内衬再添两处夹层，她将粮票与钞票分门别类，仿佛在缝补生活的漏洞。

"大钱藏在贴腰处，小钱缝在胸口。"她的声音浸着江南水汽，像春蚕吐出的丝般柔软。晕黄的灯光在针尖上跳跃，将那些细碎的叮嘱凝结成透明的茧。我望着她低垂的脖颈，发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忽然觉得这方寸布料里，藏着比湛江更远的牵挂。

赴粤的列车载着摇晃的月光，口袋里的钞票渐渐焐成体温。在韶关转车时遭遇扒手，我失魂落魄地翻找暗袋，指尖触到空荡荡的布料，仿佛触到生活突然裂开的口子。那夜在招待所辗转反侧，妻灯下穿针的剪影在眼前晃成碎银，十块钱的重量压得肋骨生疼。

返程时两手空空，却见妻子从裤腰夹层里取出叠成方块的布包。原来最珍贵的东西，早已被她用双线缝进了时光的褶皱。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夜晚，那些辗转反侧的焦虑，都成了布料经纬间隐匿的暗纹。

如今摩挲着旧衣上的针脚，仿佛触摸着岁月的年轮。每道细密的线痕都是一条蜿蜒的运河，载着清贫岁月里的星光与霜雪；每个褶皱都藏着未启封的情书，写满无声的守望与疼惜。那些被反复缝补的地方，早已长成肌肤般的存在，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泛起温柔的疼痛。

我轻轻将外套叠回衣柜，让那些针脚继续沉睡在时光里。有些东西永远不会丢失，它们藏在布料纤维的密码里，在某个起风的夜晚，会突然苏醒，用粗粝的触感摩挲着记忆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