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蝴蝶 同砚情缘

GG

径山的花海，有些喧嚣。一片一片，泼辣辣地铺展到天边，是那种不留余地的绚烂。黄的明艳，紫的氤氲，红的像倾覆的胭脂缸。风过来，这无边的彩色便涌起波涛，簌簌的，仿佛是色彩本身在低语。然而我的眼睛，却总在这片宏大的热闹里，寻觅着那些更伶仃的影子——花间翩跹的小精灵——蝴蝶。

思绪便被牵走了，牵回到一个蒙着旧棉絮般尘埃的午后。那是幼儿园的天井，长着几茎疏草。你蹲在那儿，两条黄辫子软软地搭在肩上，正费力地用蜡笔在纸蝴蝶翅膀上涂两个蓝圆圈。“你看，它的眼睛。”你举到我面前，声音嫩嫩的。

那时的我，是个调皮的男孩，一把夺过，便将它撕成了两半。你“哇”地哭了，哭声惊飞了草丛里真正的粉蝶。那只真蝴蝶，在我们头顶打了个旋儿，便消失在阳光里，留下一个六十年来都未曾淡去的印记。

后来，进了小学。校园后门有片恣意生长的野花，是蝴蝶的乐园。我们常在那儿疯跑。你的辫子长了些，跑起来一跳一跳的，最显眼的还是发梢上那只崭新的丝绸蝴蝶结。它停在你乌黑的头发上，翅膀随着奔跑一颤一颤，比真蝴蝶还要灵动。

有一回，终于抓到了停在雏菊上的玉白蝴蝶。我兴奋地叫你：“快来看！我抓到了！”你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却盯着我的眼睛说：“老师说，蝴蝶翅膀上的粉掉了，它就飞不动，会死的。”我迟疑地松手，那受了惊的白影，歪歪斜斜地融进了阳光里。你笑了，发梢上的蝴蝶结跟着轻轻颤动。

再后来，朦胧的青春间。我们上了中学，虽还在同一个校园同一班级，却仿佛隔了一条无形的河流。男女生之间，很少说话。偶尔在走廊遇见，目光匆匆一碰便各自弹开。然而我的眼睛，却总在人群里寻找。不知从哪一天起，那只蝴蝶从你的发梢，飞到了你衬衫的胸前。

那是一件圆领白衬衣，领口下系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它静静地栖在你微微隆起的胸前，带着少女初成的羞涩庄重。在做早操的队列里，我的目光总会悄悄落在那只蝴蝶结上。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个欲言又止的秘密，一个谁也说不出口的、关于未来的朦胧期许。

一阵带着花香的、更为有力的山风，将我从回忆里摇醒。我侧过头，看你。你也正望着这片花海，目光里是与我一般的、复杂的平静。六十年的光阴，像一条沉默的河流，将我们从那个撕碎纸蝴蝶的午后，带到了这里。我们的头发都白了，你的不再能系住蝴蝶结，我的也不再能扬起去追逐它们。

“真怪，”你开口，声音还是那么的清亮，“这么多花，怎么不见几只蝴蝶呢？”

我随着你的目光望去。这汪洋般的花海，色彩浓烈得几乎要发出呐喊，却像一出盛大而寂寥的哑剧，少了那翩翩起舞的精灵。我们这一生，不也正是如此么？有过那么多斑斓的、拥挤的时光，一幕一幕，热闹非凡。然而真正在心中留下刻痕的，却是那些如蝴蝶般纤细的、翩跹的、终究未能停驻的瞬间。

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从眼前这片真实的花海里飞走了，飞进了我们记忆的深处，在那儿，找到了一片更为辽阔、更为永恒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花海。在那儿，它们永远翩翩，永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