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香街漫记

暮雨潇潇

我攥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白时，才惊觉自己在这道拱门下发了多久的呆。雨丝像被谁抖落的银线，把香榭丽舍大街笼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身后是暖黄灯光织就的魔幻般的空间，脚下的水洼却盛着整片夜空的蓝，还有路灯晕开的、像融化的蜂蜜般的光。

起初只是想躲雨，随便选了栋建筑的门廊。拱顶的雕花蹭过我的发梢，恍惚间竟觉得自己闯进了一幅印象派油画——笔触都还是湿润的，每一粒雨珠都在画布上砸出小小的凹陷。远处凯旋门的轮廓在雨雾里浮沉，像个不肯睡去的梦。

雨势渐小时，我终于撑开了伞。猩红色的伞面撑开的瞬间，周遭的喧嚣都被滤成了背景音。雨点砸在伞面，是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心上。

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往前走，皮鞋踏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街边橱窗里的奢侈品安静地亮着，水晶杯、丝绒裙，在雨夜里都蒙着层温柔的水汽，没了平日的凌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洼里晃荡，和路灯、雨丝、远处的车灯光影搅在一处，像幅没完成的拼贴画。

有情侣撑着同色的伞走过，伞沿几乎要碰到我的伞面。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法语的尾音像糖丝一样黏。我忽然觉得，这雨夜里的每把伞都是个独立的小宇宙，伞下的人各有各的心事，却在同一片雨幕里，共享着这片刻的朦胧与温柔。

走到一家花店前时，我停住了脚步。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里流出来，照亮了门口几捧沾着雨珠的玫瑰。红的像火，粉的像霞，被雨水洗过之后，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我没进去，只是站在雨里，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混杂的花香与雨气。雨水的清冽，花香的甜腻，还有远处咖啡馆飘来的咖啡香，在雨幕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这气味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院子里的月季花，也是这样被一场春雨浇透，整个院子都浸在香里。

雨还在下，路灯的光晕在雨丝里被拉得老长。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又被雨水一点点洇开，像个不断融化的梦。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雨夜的香榭丽舍大街，就像一个巨大的、会呼吸的有机体，而我，只是这有机体里一个微小的、感受着它的呼吸与脉搏的细胞。

雨渐渐小了，我继续往回走。前面的灯泛一团模糊而温暖的光，像在等一个晚归的人。水洼里的倒影也渐渐清晰起来，能看见我沾着雨珠的发梢，和伞面上淌着的水渍。

我望着街上零零散散的踪影与迷离的建筑，我忽然想起出发前朋友的话：“去巴黎吧，在雨夜里走走香街，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浪漫。”

那时我不懂，总觉得浪漫该是晴空万里下的凯旋门，是阳光里的埃菲尔铁塔。可此刻，站在这雨夜的香街，看着雨丝织就的朦胧，闻着花香与雨气的混合，感受着伞下独属于自己的宁静，我忽然懂了。

浪漫从不是既定的风景，而是当下的感受，是雨夜里这片刻的迷蒙与温柔，是独自享受这份清凉，呼吸着花香时，心底悄然升起的、与过往的自己的对话。

我知道，雨会更小，或者，也许会停。但这雨夜的香街，这片刻的感受，已经像一幅画，镶在了我心里。往后想起，便会有雨丝的清凉，花香的甜腻，和那暖黄灯光下，独属于我的、香榭丽舍大街的夜。

图文: 煮茶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