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之十四】一记清醒的耳光

啸傲长空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3年的三月,新兵即将下连,北方杨柳刚露出尖尖新芽。我被指导员叫到他办公室,他递给我一张军校预考成绩单,微笑着对我说:“小子,真有你的,总分全支队第一,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三十多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长空!不愧是中队的笔杆子!”中队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下军校稳了!中队好几年也没战士考上军校了,等你考上了,中队给你好好庆祝庆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咧嘴笑了笑,挺起胸膛。向中队长、指导员来了个标准的军礼。那年我刚过二十岁,入伍刚刚两年,由于自己在学生时代时,文化底子不错,来到部队之后,在同年度兵中,算是个“小秀才”。其实,自己来当兵,也是为了考军校。预考前一周,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了名,白天正常训练,晚上就在洗漱室里借着灯光啃书本,没想到竟一路过关斩将,预考取得了如此优异的成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队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长空这小子,是块读书的料,也是块当兵的料!好好准备,给咱们支队争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天生聪慧,预考第一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军校大门,剩下的两个月,不过是走个过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月中旬,支队把我们四十五个入围的战士统一拉到了大兴安定新训基地,进行统考前的集中复习。新训基地坐落在人烟稀少的沙土地带,四周是大片的农田,远处隐约可见村庄的轮廓,营区里的红砖楼房整齐有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乡陈刚边整理床铺,边对我说:“没想到又来到这个鬼地方了。”他和我同县,是坐一个车皮拉过来的,这次预考成绩排在中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撇撇嘴:“反正咱底子硬,在哪都无所谓,比在中队天天站岗会轻松很多,混两个月得了。”陈刚憨厚地笑了笑,没接话,转身从背包里掏出课本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支队对这次考前集中复习格外重视,专门花钱从地方中学请来了优秀的教师给我们补习。记得,数学老师年龄在三十左右,姓李,梳着齐耳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刚一踏入教室,战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满脸通红,这也是她教学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我偷偷瞥了一眼周围的战友,有的在认真记笔记,有的皱着眉头思考,只有我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讲到函数部分,李老师停下来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来了兴趣,站起身,把之前搞得一似懂非懂的题拿了出来。李老师走过来,看了看我给的题。因为涉及到好几个知识点的综合运用,李老师皱着眉头,在我草稿本上试做了一遍,无果。抬头对我说:“这道题……我再琢磨琢磨,下节课给你答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可得意了,看着李老师略显窘迫的样子,心里头涌上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从那天起,我彻底看不上这些培训老师了。一个连我随便找的题都解不出来的老师,能教给我什么?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培训,凭着预考第一的底子,应付统考绰绰有余。</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放飞了自我。每天早起,战友们就抓紧时间背单词、看课本,我却躲在宿舍里干脆不起床,或者跑到营区外面的小卖部和老板聊天,有时间还翻墙出去,果农田里偷瓜果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老师她还专门找到了我,把那道题的解题思路讲给我听,还拿出好几道类似的题目让我练习。可我心不在焉,她讲的内容一句也没听进去。“长空,你的基础很好,但不能骄傲,统考比预考难多了,还有军事理论这门课,需要花时间背诵记忆,你的英语是弱项,也要多下功夫。”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打心眼里没把这次补习当回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过分的是,我知道陈刚没有考试辅导资料。他每天都找我借着,与我倒开学习。我心里萌生了把书卖给他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我找到陈刚:“老乡,这样吧!免得你总找我借书,反正我也不需要什么书,这6本辅导书,我200块钱卖给你得了。”陈刚兴奋地看着我:“此话当真?”我呵呵一笑:“当然!”“那你等我两天,我凑够钱就找你。还请你到外面吃顿饭,行不?”陈刚说完,我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了两天,陈刚凑够了三百块钱,给了我二百,用一百请我下了馆子。就这样,我把书卖给了他,我拿着那二百块钱,跑到小卖部买了烟和零食,分给几个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战友,心里别提多风光了。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我卖掉的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我通往军校的门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那以后,我更是变本加厉。老师上课,我要么迟到早退,要么在课堂上睡觉,甚至有时候干脆不去上课。战友们都在加班加点地复习,在宿舍里,吹了熄灯号后,就用台灯学到到深夜,有的战友甚至熄灯后还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书。而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到处闲逛,成了整个培训队里最另类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培训队的陈干事是负责我们日常管理的干部,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的情况,找过我好几次,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我:“长空,你是个好苗子,不能毁在骄傲上。预考成绩只能代表过去,统考才是真正的考验。你看看其他战友,都在拼命学习,你怎么还不着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每次都嬉皮笑脸地应付:“陈干事,您放心,我心里有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有一次,我又没去上政治课,跑到小卖部跟老板下棋,被陈干事抓了个正着。他把我带回营区,脸色铁青,在办公室里指着我的鼻子严肃批评:“长空!你太不像话了!支队花这么大的精力给你们创造学习条件,请最好的老师给你们辅导,其他战友都在拼命,你却天天逃课!你对得起支队的培养吗?对得起你自己的前途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被他骂得脸上火辣辣的,但年轻气盛的我根本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陈干事,我预考是全支队第一,就算不复习,也能考上军校。您要是看不惯我,有本事把我开回去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陈干事,他气得手都在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能不能考上!”说完,他猛地一挥袖子,让我滚出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个多月后,参加了武警部队统一招生考试,等待出成绩是漫长的。七月中旬,成绩终于下来了。当陈干事把成绩单送到我手上,我颤抖着双手打开,总分比录取线高出了二十七分,可军事理论那一栏,赫然写着“不及格”三个字。按照武警部队招生规定,单科不及格者,直接淘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嗡嗡作响。总分够了,却因为一门军事理论不及格被淘汰,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我想起自己当初说的那些大话,想起李老师语重心长的劝告,想起陈干事愤怒的指责,想起战友们埋头苦读的身影,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到营区后面,对着漆黑的夜空放声大哭。我为自己的骄傲自满而哭,为自己的年少无知而哭,为错失的机会而哭。我终于明白,预考第一只是一个起点,不是终点;天赋固然重要,但勤奋和谦逊才是成功的基石。骄兵必败,古人的话从来都不是空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队领导考虑到我的基础不错,老兵复退时把我留了下来,叫我着手参加第二年的招生统考。从此,我像变了一个人,戒掉了所有的浮躁和骄傲,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复习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再次走进统招的考场时,心里显得格外的平静。考试中,我沉着应战,每一道题,我都仔细审题,认真作答,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心里踏实而坚定,我相信自己这次成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七月中旬,捷报传来,我以全总队第二名的好成绩,顺利考上了武警北京指挥学院。中队长、指导员把我叫到他俩办公室,说下午党团活动,发展我为中共预备党员,之后给我发《录取通知书》。我第一时间用电话把这两个好消息告诉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成长为一名首都人民警察,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但1993年那个盛夏的经历,却像一记清醒的耳光,永远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时时警醒我走到了今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