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日，遇菊，做老顽童

礼德大行

小半年没来南京，一切都像是被秋露洗过一般，透着新鲜的意味。前几日在杭州植物园看菊，那些花苞还似未长开的小少女，紧紧裹着羞涩的梦，离那恣意烂漫的盛期，总还隔着一层薄纱，心里便存下了一份念想。待到昨夜，在网上瞥见玄武湖的菊展正逢佳期，且预报今日（11月4日）是个响晴的天，一颗心便按捺不住了。于是，今晨五点，天还“乌漆嘛黑”的，我便骑上电驴，向着玄武湖奔去，心里揣着两桩事：一拍日出，二赏秋菊。

这寻日出的过程，倒像极了一场有趣的迷藏。先问手机里的智能助手，答案在“芳桥”、“月桥”一带；到了玄武门内，问晨练的人，说就在附近（后查到一张“活地图”标“玄武湖晨曦”）；到了童子拜观童景点，问一位晨跑的女士，她纤手一指紫峰大厦的方向；来到风荷苑，保洁工说，就在这水边，不过芳桥；另一位女同志却说，要过桥，到前面亮灯处月桥那儿。我像个探子，在微明的天光里，收集着关于太阳踪迹的、互相矛盾的线报。最是那位宿迁口音的女保洁工实在，当我问她拍日出的地方，她说天天低头忙，从来没注意过。当问她东面在哪儿，她朴实地一指，那神情仿佛在说，太阳嘛，每日不都从那儿上来？何须这般寻觅。

最终，我在月季园东门的水边站定。一位垂钓的老者打量着我这全副武装的陌生客，悠悠地说：“今天阴，哪来的太阳？你倒像个记者。”我回他，预报是晴，我愿意等。过了一会，掏出手机再查，那“晴”字已悄然变作了“阴”。6点24分已过，日出时分便在这一次次问询与挪步中，蹉跎了过去。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旋即又却又释然了。幸亏早有预案，即便无日可出，还有精彩的菊展候着我。这寻日的过程，反倒让我见识了玄武湖别样的晨景：那蒙蒙的天光，像一层淡青的薄纱，温柔地笼罩着湖山亭台，水波不兴，万籁俱寂，与我平日所见的喧闹景象迥然不同。我举起相机，拍下了几张意料之外的好照片。原来，未曾预谋的美，更教人惊喜。

正当我准备离去，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同志主动走来，指着水边一株乌桕树告诉我，此树年年此时，东半红似火，西半绿如碧，甚是奇特。我顺着望去，果真如此，一半是秋的醉意，一半是夏的余梦。他不仅懂树，更为我细细讲解了观日出的几个绝佳机位，言辞客观而周全。我忽然悟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太阳。它所升起的位置，因各人的阅历、心境乃至营生而不同。对于那位保洁工，太阳是劳作的号角；对于这位博学的老者，太阳是天地间的画师。而多数为生计奔忙的人，早已无暇顾及日出东方之美。我们这些退休之人，能享有这份“有钱有闲”的福气，追寻“诗和远方”，应该知足与珍惜啊。

拍日出的戏码虽已落幕，菊展的大戏还未开锣。才七点半，我便到了金陵盆景园外。展馆门扉紧锁，门前的小广场上，却已是一派生机盎然。十来位老人，男男女女，或坐或立，或伸胳膊拉腿，或三三两两斗嘴打趣，脸上的皱纹里都漾着光，那爽朗的笑声，仿佛能把清晨的微凉都焐热了。我被这快活的空气吸引，忍不住凑上前去搭话。

一位身着红迷彩上衣的老哥，俨然是个“开心果”，正与同伴们以“不要脸”的排行互相打趣。见我来了，他更来了精神，指着我说：“又来一个，这是五不要脸的！”正说笑间，一辆“老头乐”代步车直冲他而来，只见他一个灵巧的转身，如孩童般嬉笑着逃开，躲到影背墙后，扮着鬼脸。车上下来一位持手杖的壮实老汉，笑骂着作势要追打。一时间，小广场成了欢乐的海洋。细细一问，这群“老顽童”，年纪最大的八十五，最小的也六十六，本是住在附近的陌生人，因爱这玄武湖的景致，日日在此相聚两小时，成了莫逆之交。若第二天不来，还得向“老大”请假。他们的快乐如此简单，如此纯粹，褪尽了尘世间的身份与面具，回归了生命最初的本真。我由衷地喜欢上了他们，当即建了“最美夕阳红”微信群，愿自己也早日融入，做个快乐的“老玩童”。

至于菊展何时开门？先前问人，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有说八点，有说八点半，有说随时可看。直到九点整，管理员才来开门。这又一次印证了清晨的感悟：世事如同“小马过河”与“盲人摸象”，他人的经验可参考，却终须自己亲历，方能觅得真相。那位说我“像记者”的钓者，话虽不中听，却道出了终极的真理——天阴，便无处可寻日出。而那群老顽童，则教会了我另一种真理：即便无日出可追，无早菊可赏，单单是这相聚的辰光，这说笑打闹的当下，已是无上的美景。

此行，我未遇见期待的日出，却收获了满湖的晨光；我来看菊，更邂逅了一群活的“菊花”——那群心若童真、笑对夕阳的老顽童们。他们的快乐哲学，便是：对于世间万物，各人因经历与命运不同，看法自然相异。他人之言，可听不可尽信，唯有亲身实践，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与快乐。 往后的日子，我愿如他们一般，快乐活好当下！走，拍，写，将平凡的日子，酿成充满“诗和远方”的琼浆，做一个本真、快乐的老顽童。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人生从来都不是来日方长，最多不过三万来天，退休了更要只争朝夕，珍惜这最美夕阳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