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菜（散文）

董建国

天 菜 （散文）

文 董建国

1981年的夏天，是我在部队当兵的第3个年头，我所在的雷达连就驻守在福建沿海1000多米的高山上。

那年的雨季似乎来得特别早，雨下得特别多、特别大，持续的时间也特别长，连续一个多月未见灿烂的阳光，山上终日雨雾弥漫，气候潮湿，军营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

因连日暴雨引发了山洪，连队上下山唯一的一条简易公路被冲塌了好几段，有长达五六公里之多，使得连里那辆老“嘎斯”大卡车不能按时下山采购，而连队库存的大米、蔬菜等食物都已吃完，仅剩有一大袋面粉和黄豆，连队的粮食给养供应中断。炊事班只能每天做馒头和豆吃，早上豆腐脑、中午煮黄豆、晚上烧豆腐，一日三餐都吃黄豆，连续一周都这样吃， 战士们戏称：再这样吃下去，我们脸都要变成黄豆色啦。

由于雨一直在下，团里的大型机械设备上不来，大面积被冲毁的公路，没有机械支持施工一时也难以修复。汽车不能下山，连里只能每天安排十多名战士下山，去背些大米和蔬菜回来应急。天天派人步行下山，战士们疲惫不堪不说，靠战士们肩扛背驼拿上山的少量粮食、蔬菜，对全连百来号人来说始终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雷达连的战备值班任务重，战士们如果长时间吃不好、休息不好，营养和体能都跟不上，就会影响到全连的战勤值班，就不能很好地去完成上级下达的战斗任务。

于是，连长、指导员连夜召集各班班长开会商量，请大家献计献策，集思广益，看如何解决困难，度过当前的难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热烈。最后，一致想出的办法：就是去挖野菜，改善连队吃不到蔬菜和食物短缺的状况。第二天一早连长下令，各班班长领着没担任战备值班或轮休的人员，以连队营房为中心，冒在濛濛细雨，兵分多路，沿山间的羊肠小道向山下去搜寻，一会儿战士们就都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

民间俗语称：福建十大宝之一是“山上光长石头不长草”。我们班从早晨到中午，在山上一路翻山越岭，沿途到处是峪岩峭石，砂石砾土，连普通矮小的灌木丛都很少见，四周寂静茫茫，雨水如烟，雾锁大山，翻过了一道山梁还是一无所获，难见有绿色植物，更不用说是野菜了。

连续四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战士们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临近午饭时刻，大家更是忍着腹中的饥饿，一路搜索、一边寻觅可以食用的野菜。班长看到半天时间过去，也没有找到可食用的野菜，还是先让大家靠在一块大岩石旁暂作休息。同时改变了寻找策略，班长决定下到山沟里去，哪里土地湿润，可能会有绿色植物或野菜。

小憩后我们来到山沟里，大家分头在附近寻找，我和班长一组去找。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刚刚泛绿的草丛，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一看又是不能吃的带刺茅草，绝望之际随手拨弄了一下茅草，竟发现草丛底下滋生着一朵朵肥大的、类似黑木耳般的青黑色菌藻，“地滑溻”！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赶紧向班长报告，班长是个北方兵，从未见过这种黑乎乎、滑腻腻的东西，过来一看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告诉班长：这种东西在我浙江的家乡叫“地滑溻”，过去遇到灾荒时，人们常挖来拌着糠菜做饼吃，我小时候也吃过。这时，江苏兵大胡和福建兵小杜也闻讯赶来，一看见“地滑溻”都说可以吃，他们在家里也都吃过。见大家都说肯定可以食用，班长赶忙叫来全班一齐动手挖“地滑溻”，片刻功夫就挖了整整一大堆。因已过了午饭时间，回去还有很多山路要走，于是便找了个避雨处支起随身携带的小盆，点起火将“地滑溻”用山泉稍微冲洗下，煮了盆热乎乎的“地滑溻”汤驱寒驱湿，尽管没油没盐没味，大伙儿你一口、我一口，狼吞虎咽般也喝得痛快。

下午，我们班凯旋而归。在回来的路上班长高兴地对我说：这次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你发现的“地滑溻”可是立了大功啊。也许是班长要嘚瑟下，想给全连其他班看看我们班的收获，随后我们就背着几挎包的“地滑溻”回到连里，班长及时到连部向连首长汇报情况，连长和指导员听了十分高兴，说我们是全连拿回“地滑溻”最多的一个班，并说要嘉奖我们，我和班长一脸的懵逼茫然。

我们回到连队后，才发现其他班采挖带回的一包包野菜，除有少量的野菜，几乎都是“地滑溻”。望着炊事班里倒得满满的三大盆“地滑溻”，连长和指导员脸上都写下了会心的笑意。连长说：这次发动各班去找能吃的野菜来渡过生活难关，也算是进行了一次野外训练，战士们都不遗余力地去找，跋山涉水虽然辛苦，衣服全被雨水淋湿，手臂也被树枝荆棘划伤，大家依然努力地找到各种不同的可食用野菜，安全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值得表扬！

各班找到和挖得最多的还是这种“地滑溻”，指导员还专门对“地滑溻”作了精彩的讲述，他说：“地滑溻”其实是藻菌植物里的一种，主要生长在气候温暖且潮湿的南方，北方很少有。各地对它的称呼也不相同，上海叫“地衣”、江苏称“地青”、福建叫“地菇”、广东称“地藻”、江西叫“地菜”、安徽称“地耳”、山东叫“地菌”等等，浙江“地滑溻”的叫法最为奇异，但都带有一个“地”字，说明这是大地赐于我们的食物。

今天，我们在暴雨不停、气候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动员战士们去寻找、挖掘野菜，看似十分艰苦，但与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相比还是很幸运的，况且大家也圆满完成了任务。为了感谢大自然的厚爱和馈赠，为了牢记这段难忘的军旅生活，我建议：把这次我们找到最多的“地滑溻”，统一规范各地的称呼，正式定名为“天菜”，这是苍天赐给我们战士的幸运之菜，大家说好不好?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好”! 纷纷用热烈的掌声作了表达。

晚上，炊事班长大显身手，将两大盆“地滑溻”与豆腐巧妙地结合，烧出了一盆盆飘着葱花油香、黑白分明的“天菜豆腐”，使战士们大饱口福，称这是一个多月来我们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事后，指导员还将我们在道路被暴雨冲垮，卡车不能下山采购给养，连里动员战士们去山里寻找“地滑溻”的事情，写成一篇十分动人的报道刊登在军报上，大家看后颇感亲切。

从此，“天菜”这个名字就深深地留在了我们这些当年戍边战士的心中，成为永久追忆和回味的精神之菜。

2025年11月6日修改于南浔古镇

注：此散文曾于2000年发表在《浙江工人日报》和《湖州日报》上。

这就是“地滑溻"。

地滑溻。

生长在草地上的"地滑溻”。

容易长出“地滑溻"的潮湿草地。

《浙江工人日报》发表散文”天莱“。

《湖州日报》发表“天莱”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