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色赋

礼德大行

常说金陵的秋天短得如同一声叹息。可我却不这么觉得。那六朝古都的秋，并非短暂，而是性子太过浓烈，像一坛陈年的老酒，刚一开坛，那喷薄而出的醇香与色泽，便足以将人醉倒。它来得慷慨，来得酣畅淋漓，是那种“出门无所见，满目色斑澜”的、令人心旌摇曳的盛宴。

若你问我，金陵的秋色在哪里？我会说，它无处不在，却又凝练于一个个令人心颤的瞬间。

你看那街巷间，高大的梧桐已染上黄褐，叶片阔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乌桕的叶子正艳着，那是一种近乎决绝的红，衬着灰墙黛瓦，俨然是画家最大胆的笔触。栾树最是风趣，顶着一头粉红的蒴果，披着半身黄绿的叶，仿佛一树便收纳了三季的风光。更有那金黄的银杏，不时从某个院墙里探出身来，洒下一地碎金。这还不足奇，你若走到老门东，看那乌桕的缤纷与古老建筑的飞檐翘角相映成趣，便会恍然：这秋色，原是今古之间一场无声的对话。

然而，这斑斓若止于市井，便少了魂魄。金陵的秋魂，是沉在历史里的。

我总忘不了明孝陵那条被誉为“最美六百米”的神道。秋日在这里，是庄严的。石象、石骆驼、石马，这些六百岁的巨灵默然伫立，身上落满了乌柏的彩色叶子，斑斓耀眼。脚踏上去，沙沙作响，那声音里仿佛有历史的回音。此情此景，不似游赏，更像一场静默的秋祭，祭奠着时光，也祭奠着一个王朝远去的背影。

若要寻那秋之静气，便去灵谷寺吧。深松翠柏之间，阳光筛下，光影斑驳。那儿的色彩是沉郁的，是藏在深红与赭石色里的。那份幽深，足以滤去尘世的一切喧嚣，让你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而若论灵动，则莫过于流徽榭的倒影与前湖的水天一色了。岸上的五彩林木，被秋水毫无保留地收纳，天地仿佛连成了一片完整的、流动的织锦。

而这秋的盛宴，又何尝少得了花的助兴？金秋的菊，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南农的菊花基地里，玄武湖畔，中山植物园中，还有那街头巷尾，各色菊花傲然怒放，千姿百态，将“战地黄花分外香”的诗意，诠释得淋漓尽致。偶尔，空气中还会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晚桂不甘寂寞，贡献出最后的余韵。

难怪了，难怪这天南海北的“好色之徒”，都要在此时涌向南京。他们去栖霞山看“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壮阔，在玄武湖、莫愁湖的堤岸上流连，甚至潜入南师大、农南大、南大那些学府深处，去寻觅一份书香与秋香交织的静谧。

我爱这南京的秋，爱它的每一分色彩，每一缕气息。它美得如此铺张，如此不可救药。它既是眼前热烈的、触手可及的现实，又是岁月深处一首低回婉转的古诗。它用最奔放的笔调，书写在最沉静的历史卷轴上——这，便是金陵之秋独一无二、教我深深沉醉的风骨与魂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