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徐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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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一阵风来，凉沁沁地，直透进衣衫里去了。这凉，不是冬日那种削骨的冷，也非夏日那种挟着燠热的黏，而是一种清冽的、明净的凉，像一掬新汲的井水，从肌肤上轻轻地滑过去，只留下一片爽然的快意。抬头看那天，果然便不同了。夏日的天是涨得满满的，热蓬蓬的，像一块饱含着水气的蓝靛；而今呢，这天却仿佛一下子退远了，退得又高又淡，成了一种浅浅的、匀净的碧色，闲闲地缀着几缕云，那云也薄得像新撕的棉絮，一丝一丝的，仿佛随时要化在风里。

眼光再放低些，便看到了那几株法国梧桐。夏日里蓊蓊郁郁的一团浓绿，如今却斑驳起来了。有的叶子边缘已泛了微黄，像镶了一道金边；有的则整个儿成了淡赭色，阳光一照，通体透亮，宛如一片片半透明的玛瑙。最动人的是那几片率先红了的，是那种胭脂掺了赭石调出的颜色，沉沉地挂在枝头，像一团团将熄未熄的小火苗。风过处，它们便簌簌地，带着些许矜持，打着旋儿地落下一两片来，那姿态是从容不迫的。

这秋光，原来是这般“闹中取静”的。它不像春那般逼人的秾丽，也不似夏那般恣意的狂欢，它只是静静地铺陈着，将一切颜色都调和得那般沉稳、通透。那红，便红得不觉着烈；那黄，也黄得不觉着怯；连那残余的绿，也绿得沉静了，像一位退去了火气的君子。日光呢，也失了夏日的白热，变得分外的醇和，斜斜地照过来，给万物都描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柔柔的边。光影之间，便仿佛有了一种厚实的、暖老温贫的意味。

古人词云：“却道天凉好个秋。”从前只觉这是句无话可说的敷衍话，此刻立在斜阳里，让那清冽的秋风吹着，心头空明明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方才有些懂得了。那纷繁的、浓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喜与感慨，到了这疏朗的秋光里，仿佛都被滤净了，沉淀了，只余下这一片澄澈的、近乎于道的安然。于是那千言万语，也只好归结为这么一句平淡的赞叹了——

天凉了，好一个秋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