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西安的东城,灞桥街如一条承载着千年记忆的丝带,在时代的风里悠悠舒展。这里有刻着“灞橋”二字的历史印记,有车水马龙的现代喧嚣,更有一排排老槐树、一株株古垂柳,以虬曲的枝干和浓密的绿荫,守护着从《诗经》流淌至今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我六十多岁了,漫步在如今的柳亭路(原灞桥正街),目光总会被道路两侧的老槐树牵绊。它们最起码有五六十年的历史,甚至比我年纪还长——我小的时候,这些槐树就已在这儿扎根,那时的它们或许还不算粗壮,却已是街头巷尾的一抹绿意。如今,它们枝干苍劲,树皮皴裂如老人的手掌,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灞桥街的过往:《三辅黄图》里记载的“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的古朴风貌,唐代诗人王昌龄“灞桥酒酣清思发,笔补造化天无功”的诗酒豪情,五六十年代的孩童在树下嬉戏,九十年代的商贩在树荫下吆喝,如今的车流在树影间穿梭……七十载光阴,老槐树是沉默的见证者,也是灞桥街不变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而路边那株空心却依旧葱茏的老柳树,更是将“灞桥折柳”的典故具象成了眼前的风景。自汉代起,灞桥便是送别之地,“灞桥折柳”的习俗延续千年,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名句,写的虽是渭城,却道尽了古人折柳寄情的共通心绪。这株老柳,或许也曾见证过无数回“拂水远分扬子驿,落梅横过灞陵桥”的依依惜别,如今它枝干斑驳,柳条依依,在现代楼宇的背景下,仍如一位守旧的诗人,吟诵着亘古的离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街景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熟悉的面孔大多被生面孔取代,人口的激增像潮水般涌入,据说比从前多了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外来的住户填满了新建的高楼,中铁路森小区的崭新楼宇与老槐树的古朴形成鲜明对比。商铺琳琅满目,地摊在巷道里挤挤挨挨,小吃的香气、蔬菜的清新混杂在一起,把街道变成了一座热闹的市井博物馆。机动车在马路上堵得满满当当,即便是东头的特大停车场,也留不住人们图方便的脚步,倒让老槐树、老柳树的浓荫成了拥堵中难得的一抹清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行政的划分也如同一道无形的线,把灞桥街切割得有些“软软乎乎”。东城大道像一条界河,东边南边属灞桥区,西北边归浐灞生态区,连灞桥镇也分出了广运潭管辖的区域。曾经整个灞桥都属灞桥区管的清晰记忆,如今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老槐树的树影在地上的斑驳,看不真切。唯有那些古树,还固执地守着“灞桥”这个名字最初的分量——它是“秦穆公改滋水为灞水”的历史坐标,是“灞桥风雪”列入关中八景的诗意地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牟小安的粮油店里泡上两壶茶,和老友聊到日头偏午,再去老穆家泡馍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泡馍,是我如今在灞桥街最惬意的时光。老穆家的泡馍香气,和几十年前似乎并无二致,只是经营的人换成了老穆的孙子辈。从泡馍馆出来,拍几张街道的照片,古槐的浓荫、垂柳的柔丝落满肩头,远处现代建筑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光,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灞桥两岸烟柳绝,渭水一声离歌长”的古意里,还是在车水马龙的现代街区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灞桥街的变化翻天覆地,可只要这些老槐树、老柳树还在,那股子熟悉的烟火气和历史的厚重感就不会消散。它们如同一把把撑开的巨伞,让行走在这里的人,既能触摸到现代的脉搏,又能在树荫下,打捞起那些关于“灞桥折柳”“灞水行舟”的古老诗意,在古今交融的长卷里,读懂这片土地的生生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