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寺的初冬

竹海散文

　　双林寺的初冬

杨柏书(武侯)

初冬，来到三晋大地平遥的双林寺，被震撼的便是寺中泥塑——那形神兼备的造像，衣袂流转间似有仙气，不愧“一绝”之名。

这是座历史悠久的佛寺。寺中的唐槐、宋碑、明钟以及古代建筑，彩塑和壁画，都是稀世珍宝，是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尤以彩塑而闻名于世，被誉为“东方彩塑艺术的宝库”。

寺里的风带着初冬的清冽，却吹不散泥塑前的暖意。我绕着千佛殿的彩塑缓步走着，指尖几乎要触到那些衣褶——唐代的丰满圆润，宋代的纤巧灵动，明代的写实细腻，竟在这一方殿宇里交错共生。那尊观音像的衣袂垂落如流水，衣纹间藏着工匠的巧思，每一道褶皱都顺着身体的弧度自然蜿蜒，仿佛下一秒便会随着香火而轻漫飘动。阳光从殿外的棂窗漏进来，在泥塑的眉眼间洒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原本静止的面容，竟似有了呼吸，眼角眉梢都带着宽怀和温柔。

惊喜的不仅是寺里的大神菩萨，竟然遇见了千里迢迢，从西安美院到此仿作泥塑老师和同学。莫不是菩萨“易见”，而那些将神明“请进”艺术殿堂的大师工匠才真正难觅吗？

殿宇门前，只见他们指尖翻飞，扎篓塑形，添泥削减，揉捏搓压，娴熟得就像魔术师，信手拈来都是惊艳。不多时，一尊按比倒缩小的神像便有了神韵。眉宇间流出悲悯和慈祥，衣纹皆透着原作的精髓，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让人驻足惊叹。

作业现场，那面小小的木牌上贴着一张A4纸，明白地写到“学生创作，请勿靠近，不便回答提问，见谅”。但好奇还是让我没能忍住。站在工作台前，直面着这些未来艺术家的创作，犹如品一杯陈酿，驱散了初冬的寒意。调好的陶土，颜色与殿内古塑的胎色相差无几，一位女生正用细竹刀，雕琢菩萨的璎珞，刀刃在陶土上轻轻游走，起落精准得像是在丈量千年的距离。“我们来这儿半个月了，每天对着画稿塑造，总觉得差着点味道。”她抬头时，额角沾着些许陶土，眼里却闪着光，“昨天看那尊韦陀像才明白，古人塑的不是神，是活生生的风骨。你看他握拳的力度，肩背的弧度，下一秒就要挥出金刚杵”。

显然，她已破了自已立的戒，给我交流着。她姓赵，是大三的学生。这次实地临摹，为毕业答辩作准备。双林寺泥塑是世界文化遗产，跨越山海追逐到这里机会难得，她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投入其中。边说边揭开防裂的盖布，将自己刚塑好的韦陀佛像展示在我面前。虽说是初稿，但凛然的气势可见一斑。眉峰斜挑，目光如炬，腰间的玉带被风吹得微微褶皱，连铠甲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对照大殿门前的原作，那尊丈高的韦陀不正是这般模样？

“其实最难的是抓神韵。”旁边一位男生放下手中的工具，指着古塑说，“你看那些供养人像，有的面带笑意，有的神色虔诚，连嘴角的弧度、眼神的方向都不一样。古人把生活揉进了神佛的世界，这才让泥塑活了千年。”他说着，拿起一块陶土，指尖揉捏，一个小小的供养人雏形便露了出来。梳着双丫髻，双手合十，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的虔诚，竟与殿内一尊宋代供养像有几分相似。眼前的一幕，定格在年轻的身影与千年的泥塑交叠上，瞬间我多了一份感动，在中华文明传承的真谛里，不仅蕴含着千年古塑厚重，还有后辈学子追摹接力，延续古人的一脉温度。这份厚重与鲜活，实际上就是中华民族的“薪火相传”。

夕阳西下，寺里的香火渐渐淡了，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却吹不散殿内泥塑的影子，也吹不散那些年轻学子专注的眼神。方才那位女生说的话又在我耳际回响：“我们想把这里的泥塑，不仅带回课堂，还要带进世界艺术殿堂。让世界知道，原来中国的泥塑，可以这么美。”“中国风”，就藏在工匠的指尖，藏在学子的笔端，藏在每一个愿意停下脚步，去倾听历史声音的人的心里。

初冬的双林寺，一场心灵的洗涤，一派春意盎然。

2025.11.5.于一爿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