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易解

查福春

明厚婶有了烦心事。她家的土墙瓦屋盖起多年了,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一个接一个长大,眼看不够住。添建正屋暂时没能力,但另建一间偏房,把灶房移出去,再搭一个猪圈,住房就宽敞了。目前的灶房在正厅后间,狭窄且光线不好。猪圈更是沿着侧屋披,臭就不说了,夜晚猪拱槽吵得人心烦,又太狭小,养两头猪都撑不开。<br> 要盖偏房,合适的地点只有一处,左侧门出去,跨一条村庄共用的石径,再就是自己的四厘菜地。但面积不够,要想盖得规整,就得把里面那半分地换过来。假如人家不肯换,自己那四厘地也只剩一半面积,完全不能用。可不放出留水,对方又岂能容许?必将闹得天翻地覆。<br> 要说农村人换地是极寻常的事。哪户人家不是换零为整,再盖起整栋大屋的。可偏偏那块地的女主人跟明厚婶是冤家,当路相逢都不对视,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的那种。<br> 那户的女主人彩花与明厚婶倒也没什么大冤仇,却闹得水火不容,而且外人去听,两个人说的居然都有道理。放眼整个村子,弄不来的人家并不在少数。或因为家族产业的划分,或田间地头的三瓜两枣,或因为小孩子的磕磕碰碰,而更多的是因为女人们相互间的嚼舌头。跟所有人家都和睦的几乎没有,而情商不高,时常听人鼓躁,站队又不坚决的,得罪了多数人的也非个例。地方领袖级别的,手底下就有一批追随者,你跟她好了,就不能跟她的对头好。好与不好,最具体的表现就是不说话,不共事,并随时准备开骂。这邻里关系,就如同三国里的大小军阀,城头变幻大王旗,今天跟你好,明天兴许就跟她混,倒戈如换衣裳,热闹精彩得很。<br> 明厚婶为了换地,也算是放下了架子。与彩花在路上遇到,主动侧身,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虽然没有明确地表态,但彩花完全可以感觉到。她的态度是置之不理,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她知道,这时候她只要也轻微地一笑,明厚婶就会与她说话,而她就不得不回应,那么她高筑了几年的战斗堡垒就将瓦解。她倒是可以跟明厚婶好,但这样就可能又多出另外的几个冤家。情况就是这么复杂。<br> 要说这些冤家,很彻底的还是不多的。比如当着女人面不说话,但外出干活,男人还是会一起抽烟,一起聊天。最管不住的是小孩,他们可不在意母亲的态度,想跟谁玩就找谁。大体上再霸道的妇人,也不至于做出驱赶小孩子的行为。做事留一线,往后的世事谁能预料呢。<br>  明厚婶暗底下委托了多人,都没人能够想出办法。这块地换不来,盖偏房的计划只能落空,实在很急人。<br> 这天夜晚,久不串门的财贵叔来到了明厚家。明厚与财贵这老哥俩磕着烟斗,明厚婶烧好茶端了上来。财贵猛吸了几口,抬头对着明厚夫妻说:“给你们说件事,我对门溪边那块长条地,谁最喜欢?”明厚半天不语,明厚婶说道“你问他,等于问块木头。你那块地,最需要的当然是广辉伯,他家虽离了些距离,但如果换走你家地,他可以把路开宽点,可以过板车。”<br> 明厚婶慧眼如炬,一语中的,当然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分田到户多年了,这门前路板车都不能过,实在憋屈得很,也累得很。<br> 那广辉伯自然也找过财贵叔,财贵叔总是说再等等。<br> 财贵叔又问道:“我儿子想要盖个车棚,会伤到谁的菜园子?”他儿子是开拖拉机的,家门口想盖个车棚,自己的地又不够。<br> 这回明厚叔抢答了:“你家要盖车棚,只要跟长泰叔公换两畦地就行了。”<br> 这个长泰叔公,正是彩花的大舅。彩花跟财贵婶也是弄不来的,原因就是财贵婶跟明厚婶关系太好。所以,财贵想跟长泰叔公换地,彩花从中阻拦。<br> 财贵叔又问:“你们觉得彩花家最需要哪块地呢?”<br> 这个明厚夫妻就太清楚了。彩花家的老屋与新屋之间,有一块地是广辉伯的。仅仅是种菜倒没什么,但彩花的三个儿子即将长大,想要盖房,就得换地。按目前他们两家的关系,广辉伯不会答应。<br> “长泰叔公跟我说过,他大儿子想要分家,分家就得盖房,他相中了枫树下那块地,那地最边上有一块是你家的。你家的换给他,他这三间屋才可以摆正。”<br> 财贵叔这么一说,明厚夫妻恍然大悟。这小老头,今天转了这么大个弯,原来是来替咱家办事的啊。不过具体还得捋捋。<br> 要说财贵叔真是个天才,他这思路非常清晰,共五户人家:明厚、财贵、广辉、长泰、彩花,财贵叔的安排如下:一、明厚把地给长泰叔公儿子盖屋,二、长泰把地给财贵家盖车棚,三、财贵又把地让给广辉家修路,四、广辉把菜地让给彩花,五、彩花把地换给明厚盖偏房。<br> 这样,每户人家都出了一块地,又都得到了最需要的那块地。闹矛盾归闹矛盾,但符合自己切身利益的,又怎能不答应?<br> 财贵叔这是下的一盘大棋啊,这当中的任何两户私自达成协议,都不能面面俱到,各取所需。<br> 于是财贵叔牵头,先是把五个男人叫到一起达成意向,再回家报告给妻子拍板。然后就是细节,地块有大小,适当找补。总之一切顺利,皆大欢喜。农村,就是在这样的缝缝补补中达到完美的。<br>  自然,所有的冤家也都解除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