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塔一渡，此心可安——谒上栗瑶金山寺万佛塔记略

宁静之

一塔一渡，此心可安

——谒上栗瑶金山寺万佛塔记略

巽之先生

乙已季秋，立冬前一日，晨光初透，六时余起。灵芝孢子粉在羊奶中缓缓晕开，昨日的馒头尚有馀温。焚香，合十，青烟袅袅中礼拜观音、文殊，为全家祈一份平安。这日课般的清晨，已有禅意流淌——原来禅不在远，就在这洗漱、早餐、唤儿孙起床的人间烟火里。

今日缘起，应新朋旧友卢君、敖君之邀，前往邑北重镇上栗，谒一座佛塔。

车行一个时辰，便抵瑶金山寺。寺肇建于唐开元年间，原名宝华观，千载风霜，几度兴废。我们未在寺中久留，径往山上去谒那万佛塔。塔前，早有瑶金山寺住持怀庄法师等候。

初见法师，心下微惊。她个子不高，面容平和，一袭僧衣却掩不住那份沉稳的气度。攀谈得知，她原是本地的农妇，三十八岁那年，半路出家。这轻描淡写的“半路出家”四字，背后该是怎样的“波澜壮阔”？她以一人之愿力，先是重建了殿宇三百间的瑶金山古寺，后又发下宏愿，要筑这万佛宝塔。至今，塔身已立，耗资千万之巨。我凝视着她，试图从她那端庄而略带风霜的脸上，读出些非凡的答案。她却只是平和，言语亲切，无丝毫玄虚禅机，仿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扫地、担水一般的平常事。

随着法师助手、退休教师黎先生的导引，我们步入塔中。塔高九层，六十五米，下阔上锐，直指苍穹。先参观塔下两层，每层竟有六百余平，如入清涼地宫。我于负一层缓步绕行，口诵佛号，周遭是未竟的佛像与空寂，心却霎时静了下来。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仿佛尘嚣被巨大的空间吸纳、消解，只餘一片澄明。

继而拾级而上，层层攀登。黎先生指点着，这一层将奉何位菩萨，那一层将悬何种经幢。至第六层，一口巨钟静悬，钟身镌刻《心经》《大悲咒》，虽未鸣响，却自有庄严的法音在心头回荡。立于塔顶，凭栏远眺，山峦如浪，田舍俨然。忽然了悟，这塔，何尝不是怀庄法师直立于心田的精神丰碑？她以暮年之躯，荷千钧之担，一砖一瓦，垒起的不仅是供养万佛的殿堂，更是她穿越红尘、安顿灵魂的终极道场。她坦言，亦有一丝“私心”——愿百年之后，骨灰能栖于塔中。这“私心”何其坦荡！它让那崇高的愿心，瞬间有了温度，落回了人间。原来，渡人者，亦需渡己；修行者，终求心安。

下山归来，于雅室中再晤法师。我打开手机录音，请她细说建塔因缘。她语气依旧平和，如叙家常。言及当年一位湖南长沙信士的建议，说建塔能利益众生，带来安乐吉祥。此语便如种子，落入她心田，生根、发芽，终成这参天巨构。十二分钟的录音，记录下一段凡俗女子如何以愿力淬炼成钢，将半生岁月熔铸于一塔的传奇。告别时，她赠我们寺志三卷，观音圣像一尊。我郑重接过，这不仅是礼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法缘。

午宴设于“院璟”山庄，席间友人畅谈，亦有道医邓先生应邀前来。言谈间不乏花炮掌故、官场轶闻。餐后，卢君盛情，同往“栗水汇”濯足。温汤漫过双足，疲乏尽消时，我忽然心有所动。

这一日的经历，从清晨的家常祈愿，到山巅的宝塔宏愿，再到此刻的濯足闲适，不正是一场完整的修行么？禅意何曾远离？它在那农妇转身为法师的决绝里，在那万佛塔巍然耸立的静默里，也在那杯盏交错的烟火气里，更在这盆中热水温柔的包裹里。

归途车上，天色四合。我闭上眼，塔影犹在心头，清鐘犹在耳畔。想起怀庄法师那句“半路出家”，我们何人不是在“半路”之上？人生的每一日，每一刻，不都是一场“半路”的修行么？不必苛求顿悟，只需在晨起焚香、午后濯足、乃至友朋谈笑间，持守一份清净与虔诚，便是走在归家的路上了。

一塔如一念，一念渡一劫。渡尽劫波，此心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