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大理,石头会说话。我第一次走进那间藏在巷子深处的老铺子时,就被墙上一幅圆形画作怔住了——山峦起伏,云雾如烟,墨色晕染间仿佛有风从画里吹出来。店主说,这不是画,是石画。大理的石头,天生就是一幅幅山水长卷。那些层叠的纹路,是千年地质的呼吸,是苍山雪水与洱海潮声凝固后的模样。我伸手轻抚那光滑的表面,指尖传来微凉的质感,像触到了远古的月光。</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才知道,当地人把这种石头叫“云石”。它不单是装饰,更像一种寄托。有块黑色石板上,金纹蜿蜒如龙,盘旋升腾,仿佛随时要破石而出。老匠人说,这是“龙腾四海”,采自洱海西岸的老坑。每一块云石的纹理都是唯一的,就像人的掌纹,藏着命运的密码。有人求财,有人求安,而我站在那龙纹前,竟生出几分敬畏——原来石头也能有魂魄,只需一眼,便能撞见心底的波澜。</p> <p class="ql-block">我在铺子里待了整整三天。每天清晨,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那些圆形石画上,山影便在墙上缓缓移动。其中一幅最让我着迷:黑白灰三色交织,山势险峻,云雾缠腰,像是谁把整座苍山揉碎了,又轻轻铺展在石面。老匠人说,这叫“石墨山水”,不是画上去的,是石头自己长出来的。我盯着那纹理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这哪是山?分明是时间的褶皱,是大地沉默的诗。</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我见一块长方形大理石静静躺在案上,白底粉纹,如晚霞浸染,又似流水凝滞。它不像别的石画那样张扬,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店主说,这石出自点苍山腹地,采石人跋涉半月才得此料。我问它叫什么名字,他笑而不答。后来我才明白,有些美,本就不该被命名。它就那样静静地存在着,像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在某个午后悄然浮现。</p> <p class="ql-block">大理的石头画,从不刻意追求形似。你看那山,未必真像某座峰;你看那云,也未必合乎气象。可正是这份“不像”,让它更接近山水的魂。有一幅方形石画挂在我常坐的位置,红框衬着灰白山石,云雾穿行其间,虚实难辨。每次看得久了,眼前便模糊起来,仿佛自己正穿行在深谷之中,耳畔有风,脚下无路,唯有心随景动。</p> <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那幅金色云霞的石画。夕阳西下时,整间屋子都被染成暖色,那云层仿佛真的在流动,光影在石面跳跃,像是谁把黄昏的最后一缕光封存其中。我坐在那儿,看着天色渐暗,而石中的霞光却不曾褪去。那一刻我忽然懂了,为什么古人要说“石不能言最可人”。它不说,却把最美的瞬间,藏了千年。</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见过更多奇峰异境的石画——陡峰耸立,云海翻涌,题字飘逸,边框雕龙,每一处都透着匠人的敬意。但最打动我的,仍是最初那一幅。它没有题名,没有雕饰,只是静静地挂着,像一位沉默的老友。每次我去,它都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总能让我停下脚步,把心事悄悄放下。</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我又去那铺子,却见原来的位子空着。问起那块圆形云石,店主说已被人请走,去了远方。我站在空框前,竟有些怅然。可转念一想,石头本就不该被囚于一室。它从山中来,终将去往更远的地方,带着大理的风、云、山、月,去遇见下一个凝视它的人。而我,不过是它漫长旅程中,一个短暂的过客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