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刀儿”和“拆刀剔”

陈安生

<p class="ql-block">  “拆刀儿”和“拆刀剔”,是泽雅纸山的特有名词,是纸山手工造纸中的“术语”,也是除泽雅纸山纸农外,其他人听不懂的纸山“纸话”。 </p><p class="ql-block"> 泽雅手工制作屏纸的历史,可追溯至千年之前。相传,这份古老的技艺源自福建南屏,故称其为“屏纸”。然而,对于世代耕耘于此的纸山人而言,“屏纸”这个略显书卷气的名称,远不及“拆刀儿”来得亲切与实在。在纸山,说屏纸有人可能听不懂,一说“拆刀儿”大家都会知道。因为“拆刀儿”这个名称,深深植根于手工造纸繁复而严谨的工序之中,最直白地概括了纸山纸农手工造纸的劳动过程。 </p><p class="ql-block"> 泽雅手工造纸的工序,从最初的斫竹开始,经过截竹、做摞、腌刷、捣刷、捞纸、分纸、晒纸、拆纸等基本工序,最后捆扎成(条)。在这一系列工序中,“拆纸”工序看似简单,实则最需要纸农的细心。 </p><p class="ql-block"> 拆纸是接近手工造纸成品最后道工序的一道工序,也是检验纸成品质量最关键的工序。晒好的纸张干燥而脆弱,需用手轻轻托起,一张张拆开,剔除其中粘连、破损的次品,再按照固定的数量整理成“刀”。纸的计量标准为:一刀纸一百张,四十刀为一头(或称一条),两头合为一担,四头则称作一段。正是因为纸张最终需要经过“拆”的工序,整理成“刀”,纸山人才自然而然地将成品纸称为“拆刀儿”。这个名称,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是,它精准地捕捉了手工造纸的核心环节,远比“屏纸”这个外来的名称更具生命力与烟火气。 </p><p class="ql-block"> 与“拆刀儿”相伴相生的,是另一个纸山特有的术语——“拆刀剔”。如果说“拆刀儿”是对合格纸张的统称,那么“拆刀剔”便是对造纸过程中产生的次品纸张的特指。 在手工造纸的“捞纸”环节,纸农手持竹帘在纸槽中捞取纸浆,每一次打捞,都力求纸浆均匀分布,形成质地细腻、厚薄一致的湿纸。然而,当一槽纸浆即将捞完时,槽底总会残留一些没有完全分散的纤维残渣,这些残渣被称为“槽渣”。槽渣中纤维含量极低,且夹杂着杂质,当纸农将这些槽渣用竹帘捞起时,无法像正常纸浆那样形成轻薄的纸张。到了“分纸”环节,这些由槽渣形成的湿纸,因为纤维粘连不牢、质地粗糙,根本无法像合格纸张那样一张张顺利分开,往往是好几张粘连在一起,形成厚纸板。这些纸板分好经过晾晒后,表面布满杂质,与正常的“拆刀儿”有着天壤之别,纸农们称之为“厚板”。 </p><p class="ql-block"> “厚板”显然无法与合格的纸张一起整理成刀,作为正品出售。在拆纸的过程中,纸农会特意将这些“厚板”以及其他破损、有瑕疵的纸张挑选出来,单独放置,这个挑选剔除的过程,以及被剔除出来的这些次品纸张,统称为“拆刀剔”。“拆”是工序,“刀”是计量单位,“剔”则点明了其被筛选、被区分,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准确地概括了这类纸张的来源与特质。在纸山人的观念里,“拆刀剔”虽不及“拆刀儿”珍贵,却也并非毫无价值,它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纸张”,等待着被重新再制造。 </p><p class="ql-block"> 这种“重新再造”的过程,便是“拆刀剔”的再利用。“拆刀剔”虽然质地粗糙,但本质上依然是竹纤维构成,只要经过适当的处理,便能重新转化为纸浆,再次用于造纸。具体的做法是,将“拆刀剔”收集起来,在“捣刷”工序时,与新的竹料一起放入捣臼中,经过“碓头”反复捶捣,和竹料同时捣成细腻的纸浆,重新捞纸。经过这样的处理,“拆刀剔”便可以重新成为合格的“拆刀儿”,实现了资源的循环利用。 </p><p class="ql-block"> 对“拆刀剔”的再利用,在纸山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也折射出纸山社会经济的变迁。 </p><p class="ql-block"> 在集体化时期,泽雅纸山的手工造纸都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统一经营、统一管理。生产队的生产目标是完成既定的造纸任务,追求合格纸张的产量,往往缺乏足够的精力与动力再利用”拆刀剔”,一方面,集体生产的规模较大,产生的“拆刀剔”数量较多,重新处理需要耗费额外的人力物力;另一方面,集体化的分配制度使得纸农缺乏主动利用“拆刀剔”的积极性。</p><p class="ql-block"> 于是,这些被生产队丢弃或闲置的“拆刀剔”,便成了附近一些头脑灵活的纸农眼中的“宝贝”。他们会主动来到生产队,以低廉的价格买下这些“拆刀剔”,然后带回家中,利用农闲时间,私自将“拆刀剔”捣成纸浆,重新捞制成纸。这些私下加工的纸张,虽然质量可能略逊于生产队的正品,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依然有着不小的市场需求,既能满足部分村民的日常使用,也能为这些纸农带来一些额外的收入。 </p><p class="ql-block"> 这种私下买卖、加工“拆刀剔”的现象,在集体化时期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成为纸山手工造纸业中一种特殊的补充形式。它既体现了纸农们勤俭节约的本性,也反映了集体化生产模式下,个体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与探索。 </p><p class="ql-block"> 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而来,纸山的手工造纸业也迎来了新的变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使得手工造纸从集体经营转变为承包到户,纸农们有了自己的生产自主权,也承担起生产经营的全部责任。在这种新的模式下,纸农们对每一份资源都更加珍惜,因为“拆刀剔”的再利用,直接关系到自家的生产成本与经济效益。 </p><p class="ql-block"> 此后,纸山人大都不再将“拆刀剔”随意丢弃或卖给他人,而是选择自己进行处理。他们会将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拆刀剔”仔细收集、存放,等到积累到一定数量,便在捣刷新竹料时,将这些“拆刀剔”一同放入捣臼中,与竹料混合捶捣。这样一来,不仅充分利用了“拆刀剔”的价值,减少了资源浪费,也降低了购买新竹料的成本,提高了自家造纸的经济效益。曾经在集体化时期盛行的“拆刀剔”买卖现象,也随之逐渐消失,成为了纸山历史上的一段记忆。 </p><p class="ql-block"> 如今,由于现代化造纸业的冲击,泽雅手工造纸的辉煌虽已不如往昔,但那些留存下来的水碓、纸槽、捣臼,以及“拆刀儿”“拆刀剔”这些古老的术语,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纸山的历史。对于老一辈纸农而言,“拆刀儿”是刻在记忆里的乡愁,是谋生的手段,是传承的使命;而对于年轻一代来说,这些术语则是了解纸山文化的窗口,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走进泽雅纸山,抚摸着那些粗糙而坚韧的“拆刀儿”,听着老纸农讲述“拆刀剔”的故事,仿佛能穿越千年时光,看见一代代纸农在山间辛勤劳作的身影。他们用双手赋予竹料新的生命,用智慧创造出独特的纸山文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