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劳动的年月

怀想仁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回乡,正逢晚春,桑干河边早已春风徐徐,杨枝柳叶把两岸土地点缀成绿色一片。行间,忽路遇一位早年熟识的邻村兄长。多年未曾谋面,自然格外亲切,集体化年代共同的一段经历,更使话题杂多,言谈甚欢。谈及当年的集体劳动,笔者问一句“对集体劳动有无恋旧之感?〞兄长说:“有,恋得是集体劳动的氛围和场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当年曾经集体劳动的直接参与者,兄长一句话引起了我对印象深刻的几次集体劳动的回忆。1970年春季,14岁的我曾劳作在修路的工程中,大漠里卷来的沙尘暴在河沟里迷蒙一片,瘦弱的身影在风沙中踉跄挣扎,那是我参加集体劳动最难熬的下午。但夜晚睡在车马大店的通铺大炕上,看着煤油灯下人们抽旱烟喷出的缭绕烟圈,却似乎在异乡中找到一处安静的港湾。夜色中的彼情彼景,皆因同村大人们的相伴厮守,终至刻印脑际,成为值得怀念的一种场景。1974年夏季,暑假中的笔者参加生产队锄玉米的集体劳动,炎夏的玉米地好似一个蒸笼的世界。一同锄地的20余名男劳力汗洒垅间,左右臂膀被玉米叶拉开一道道血口子。但田间互相说笑,插科打诨;地头树下的互扳手腕,比试强弱,却是广阔天地田间集体劳动小憩的一种享受,同样是值得久久记在心间。1977年初夏,一场突来的冰雹横扫家乡数个村庄,导致大片农田青苗折腰,几尽绝收。时任民办教师的笔者参与了公社组织的抗雹救灾的义务集体劳动。心情沉重下的锄头,扶起一株又一株被狂风冰雹肆虐过的庄稼,同时也经历了同事们一起参加义务集体劳动奋力救灾的心路过程。成为又一次难忘而极有意义的集体劳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桑干河边农村的集体劳动,可以追溯至20世纪50年代后期。其时,全国各地农村普遍成立人民公社,集体劳动制度成为农村劳动的重要生产模式,农民有组织的统一出工、收工,劳动成果归集体所有。直到改革开放后,国家推行经济改革,逐步废除人民公社体制,集体劳动便随之中止,成为20多年交织着奋斗和困顿的历史实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村社员的集体劳动是几千年农村社会生产的新生事物。以村为单位的生产大队的成立,彻底改变了农村生产单打独干的生产模式。集体劳动的初期,农村的管理方式落后,村中大队部随时有一把铁皮喇叭,供生产队长早上和午后吆喝社员出工使用。说来有趣,嗓门大的生产队长声音洪亮,他派工的声音就能清晰地传到所属生产队社员的家中,就会按时集中起社员出发到干活的地里。而嗓门小的生产队长嘶哑之声喊上好一阵,住在村子边缘的社员还是听不清楚。于是,该生产队的社员就会稀稀拉拉地凭感觉前去地里。到60年代中期后,农用电通向农村,高音喇叭取代铁皮喇叭,派工出工通过电波通知到户,才使集体劳动的出工时间问题有所统一。这些通知出工方式的革命性变化和田埂边谷地的青绿、农具上斑驳的犁铧,终究都成为镌刻在乡村发展年轮里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笔者之见,农村集体劳动就其本身而言,确实显出不少优势。一是抢种。桑干河两岸地处塞外,春天下雨较少,墒土适合下种的时间较短。如有田地浇水或天雨落下,必须抓住墑土适应下种的珍贵时间,快速地播种,方能使庄稼应时发芽出土,不失农时,取得丰收。集体劳动在此时能够发挥出极大的优势,以赢得春种与农时的赛跑。我们常常看到,生产队会集中全队男女劳力,沐浴着早晨的阳光走向田野,在田地里合理分工,挖坑,下种,施肥,掩土,整个下种过程就是上演了一场争分夺秒与大自然抢夺时间的农忙大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是抢收。桑干河边农村秋收谓之“虎口夺粮”,一场连绵的秋雨或霜冻可能让一季收成付诸东流,秋收关乎到生产队社员以及全家的温饱问题。深秋时节,五谷丰登,为颗粒归仓,大田作物进入了紧张的收获季节。掰玉米,男女劳力集中起来,按照成熟度逐块突击,先掰玉米棒子,同时割去秆子,生产队的马车及时拉取送回打谷场,等晒干后剥取玉米粒入库归仓。割谷子,更需要抢在秋雨之前。男女劳力集中在一大片谷地的田头,手持镰刀,一字排开,向对面的田垅尽头进发。在这收获季节的集体劳动中,人们的脸上都有着辛苦后的满足,都有着丰收后的喜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是抗灾。桑干河边农村在平常年景一般遇到的灾情就是冰雹或霜冻。面对灾害,集体劳动就显示出其时效、迅即的优势,除本村男女劳力全部出动外,公社视灾情严重程度还会组织其他生产大队的劳力,赶赴受灾生产队无偿支援,开展救灾活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是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桑干河边的每年深秋,公社和生产队都要组织不同规模的农田基本建设,规模大的有千人参加。是时,集体劳动的工地红旗飘扬,场面热烈,是一年中难见的各生产队壮劳力集中大会战。直到今日,当年千人会战后的路渠遗迹尚存。这些春种秋收、抗灾会战的集体劳动,共同特点是,有组织有领导,声势大力量强,农活紧任务重、社员多干劲足,工期短有效果,这些农田工程都是无数双肩膀共同扛起时代的印记,是“集中力量办大事〞最朴素的乡村实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诚然,长期的集体劳动,也暴露出些难以克服的弊端。“大锅饭”现象的普遍存在,有的社员出工不出力一一“自留地里打冲锋,集体地里养精神”,这句流传在乡村的俗语,道出了激励不足下的人性常态。扪心自问,并非社员天生懒惰,而是“干多干少一个样”的分配模式,渐渐磨钝了人们的积极性。有的社员将集体财产或粮菜私藏攫取据为己有,这种现象源于农村社会处在短缺经济的环境中,社员劳动报酬低于家庭实际消耗,形成了公开分配不足,私下获取补充的生存逻辑。还有在集体劳动中不爱惜爱护生产队的牲畜、车辆、农具以及庄稼瓜菜,这是因为耕种土地与劳动成果不直接挂钩,那份“种自家地”的上心与责任,便难在集体劳作中生根。所有这些都对农业集体化带来了危害,终究成了集体劳动岁月里难以抹平的遗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夕阳落下,田埂寂静,唯有风吹过庄稼的声音,像在诉说着过往的岁月。集体劳动的身影虽已散去,可那些留在土地里的记忆,仍在悄悄影响着乡村的底色。它留下的经验与启示,却如同田埂边的老柳树,深深扎根在土地里,枝繁叶茂,守护着乡村的过去,也指引着乡村的未来。集体劳动的岁月,就像一枚被岁月打磨过的谷粒,有饱满的颗粒,也有细小的糠皮。它是中国农村在探索现代化道路上,一段真实、鲜活、带着体温的实践。而我们能做的,便是带着这份回望的清醒,珍惜每一份来自历史的馈赠,在时代的新征程上,在振兴农村的道路上,既保留那份“抱团取暖”的温情,也坚守那份“勤耕不辍”的初心,让土地永远孕育希望,让乡村永远充满力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