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越玉柱</p> <p class="ql-block"> 惊悉埃怀兄于2025年12月2日因病离世的消息时,我正对着手机屏幕发怔——前一日清晨,我们还像往常一样互道“早安”,对话框里那句带着温度的问候,至今仍清晰地停留在页面顶端。这份突如其来的别离,像一把钝刀轻轻划过心尖,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同窗记忆,瞬间被尽数翻起,每一个片段都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 我与埃怀兄的缘分,始于四十多年前师范校园。那时的他,二十多岁,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布料泛着柔和的旧光,鼻梁上架着副黑框圆镜,镜腿处缠了圈细棉线,想来是用得有些年头。他念师范前,曾是中学代课教师,还兼任学校团支部书记。他功课拔尖,数学尤其突出。做数学题时,他从不多练,只挑一两道反复琢磨,说这是“举一反三”的诀窍。课间的课桌旁,总围着一圈追着问难题的同学,他从不推辞,总是先笑着接过练习本,指尖捏着笔,在草稿纸上稳稳落下。复杂的函数公式经他一写,再配上轻声讲解,解题步骤清晰得像春日里淌过石涧的溪流——哪里该拆分、哪里该代入,连最晦涩的逻辑拐点,都被他揉碎了讲得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友谊,便在这些细碎时光里慢慢扎根:课后凑在一张课桌前讨论习题,他会把关键思路在笔记本上圈画出来;晚上在宿舍,他会把整理好的错题集推给我,扉页上还写着“易错点标红了,你看看”。从朝夕相处的舍友,到能分享心事的挚友,这段情谊,全藏在他温和又认真的模样里。</p><p class="ql-block"> 毕业分配时,埃怀兄做了个让许多人意外的决定——主动申请到乌拉特后旗任教。那时的乌拉特后旗远不如现在便利,交通闭塞,物资匮乏,最终他被分到了乌拉特草原上的海力素中学。没过多久,他便凭着出色的教学能力和一股子负责任的韧劲,挑起了校长的担子。而我,留在了杭锦后旗三中任教,两地相隔数百里,却没能阻断我们的联系。</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书信是我们最常寄递牵挂的方式。信封上的邮票换了一张又一张,从普通的风景票到印着“中国邮政”字样的纪念票,边角偶尔还沾着路途中的沙尘;信纸里的字迹却始终满溢着温度,哪怕墨水洇了纸、笔画因赶路写得潦草,字里行间的赤诚也藏不住。</p><p class="ql-block"> 某个周日,我实在按捺不住思念,决定去乌拉特后旗海力素苏木看他。天还没亮,我就从陕坝坐上了前往乌拉特后旗的班车。车子一路向北,穿过连绵起伏的百里阴山,山间的风裹着寒意往车窗里钻,却吹不散我心里的期待。抵达后旗旗政府所在地赛镇时已是午后,我急忙向当地人打听去海力素的路,得到的答案却让我从头凉到脚——海力素离赛镇还有百里路程,一周只通一趟班车,若这周末过去,只能等到下周末才能返回。那时的我既要守着学校的课表,又没法长时间停留,只能带着满心遗憾踏上返程。车窗外的阴山渐渐缩成一道剪影,我望着掠过的风景暗自盘算:下次一定要找个整段的时间,好好跟埃怀兄见一面,聊个通宵。</p><p class="ql-block"> 可没曾想,这一面,竟让我们等了二十多年。再次相见,是在我女儿的婚礼上。那天,埃怀兄从乌拉特后旗专程赶来,身形比年轻时略显发福,眼角也添了些细纹,可笑容依旧是记忆里的亲切。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快步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里满是激动:“柱子,好久不见!”简单一句话,却让我眼眶瞬间发热。婚礼间隙,我们挤在宴会厅的角落里,从工作聊到家庭,从师范时的糗事聊到如今的生活,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也正是从那时起,只要有同学儿女结婚,我们都会尽量赶去,每次相聚,我们的住宿一室。夜晚,房间里的灯亮到很晚,我们躺在床上,像上学时那样天南海北地聊,聊那些年错过的见面,聊各自的牵挂,聊未来的打算,那些温馨的时光,如今想来依旧暖得人心发颤。</p><p class="ql-block"> 2023年夏天,师范同学在呼和浩特聚会,我和埃怀兄又被安排住在同一个房间。时隔多年,再次与他同住一室,仿佛瞬间穿越回了师范宿舍——只是当年的大木板床,换成了酒店的两张单人床;当年聊的考题,变成了退休后的日常。夜晚,窗外的城市渐渐褪去喧嚣,我们躺在床上继续着未完的话题。他跟我讲退休后的生活:每天早起沿河边散步,偶尔帮社区里的孩子辅导数学,日子过得充实又惬意。我跟他聊最近读的书,分享书中的感悟。我们聊到深夜,却毫无睡意,仿佛要把这几十多年错过的时光,都在这一夜细细补回来。聚会结束时,我们郑重约定:以后要常联系,有空就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互发微信问安,成了我们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阴雨绵绵,无论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清晨的手机屏幕上,总能准时收到他发来的“早上好”——有时附一张刚拍的朝阳,有时是路边悄然绽放的野花,有时是雪后覆着白霜的街道。我也会及时回复,跟他分享我家窗台新冒芽的绿植,或是简单聊几句当天的计划。这个习惯,一坚持就是三年,从未间断。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会每天互道早安,偶尔相聚聊天,看着彼此头发慢慢染上风霜。我还想着,等开春天气暖和了,约他一起爬一次阳山大佛山,看看当年我们未能相见的地方如今是什么模样;想着等年底有空,去乌拉特后旗走一趟,看看他曾经任教的海力素中学,听他再讲些当年在那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三高”之类的慢性病,每次聊天,他都笑着说自己精力充沛,我也总以为他会健康长寿。可命运偏是这样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就这样夺走了他的生命,也碾碎了我们之间那些未完成的约定。</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打开微信,那个熟悉的头像再也不会亮起,清晨的“早安”也成了再也等不到的问候。可每当我想起埃怀兄,脑海里浮现的,依旧是他在师范校园里低头解题的模样,是他在信里写下的温暖文字,是他在婚礼上紧紧握住我手时的热忱,是他在聚会房间里与我彻夜长谈的情景。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束光,用他的真诚、善良和对教育事业的执着,温暖了我半个多世纪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埃怀兄,一路走好。这段跨越半世纪的同窗情,会永远封存在我的记忆里,从未走远。</p> <p class="ql-block"> 同学聚会时合影留念(左一为埃怀)</p><p class="ql-block"> (摄于2023年6月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