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写实只是基础，写虚才是目的——论中国当代水墨艺术中虚实之辨与意境营造》

大河洋美术馆

《写实只是基础，写虚才是目的——论中国当代水墨艺术中虚实之辨与意境营造》

文/黄鑫

美术领域，“写实”与“写虚”是一对贯穿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的核心命题。写实是对客观世界的具象摹写，是技艺的基础；写虚则是对主观精神、意境神韵的追求，是艺术创作的高阶目的。尤其在中国当代水墨艺术语境中，虚实相生的传统美学思想与现代艺术观念碰撞融合，使得“写实为基，写虚为的”的创作逻辑更具深度与张力。本文将从写实与写虚的概念辨析、中国水墨艺术虚实传统的历史演进、当代水墨创作中写实与写虚的实践探索、写虚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的价值与意义等维度展开论述，以揭示写虚作为艺术创作终极追求的深层内涵。

一、写实与写虚的概念辨析及美学内涵

（一）写实的界定与艺术功能

写实，顾名思义，是对客观事物形态、结构、色彩、光影等视觉元素的真实再现。在西方古典绘画中，写实是核心创作准则，从文艺复兴时期的透视法、解剖学应用，到19世纪现实主义画派的社会写实，均以精准摹写现实为追求。其功能在于建立艺术与现实的直观联系，让观者通过视觉具象理解作品所描绘的对象与场景。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写实也并非缺席，如五代黄筌的工笔花鸟“妙在赋彩，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五彩布成，谓之写生”，便是对花鸟形态、色彩的写实性呈现。

（二）写虚的内涵与精神指向

写虚，是超越具象形态的精神表达，是对意境、神韵、情感、哲思的营造与传递。它打破了客观现实的束缚，以主观化的艺术语言构建精神空间。在中国传统美学中，“虚”是“道”的体现，是“气韵生动”的核心。如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出“澄怀味象”，强调通过山水之象体悟天地之“道”，这里的“象”已非单纯的写实之象，而是蕴含“虚”境的精神载体。在西方现代艺术中，写虚也逐渐成为主流，从印象派对光影氛围的捕捉，到抽象表现主义对情感的宣泄，均是对“虚”的不同维度探索。

（三）写实与写虚的辩证关系

写实是写虚的基础，没有对客观物象的基本认知与表现能力，写虚便成了无源之水；写虚是写实的升华，仅有写实而无写虚，艺术便沦为机械的摹本，失去精神内核。二者并非对立，而是相辅相成、辩证统一。正如清代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所言：“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写实的“有”与写虚的“无”相互映衬，共同构建艺术的完整审美体系。

二、中国水墨艺术虚实传统的历史演进

（一）魏晋至唐：虚实观念的萌芽与发展

魏晋时期，玄学兴起，“贵无”思想影响艺术创作，为写虚观念的形成奠定了哲学基础。顾恺之提出“迁想妙得”，强调在对客观物象“实”的观察基础上，通过主观“迁想”达到对“虚”境的把握。至唐代，王维提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水墨山水“笔墨婉丽，气韵高清”，不再执着于山水形貌的写实，而是通过笔墨营造空灵意境，开写虚之先河。

（二）宋元：写虚传统的成熟与高峰

宋代文人画兴起，苏轼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将艺术评价标准从写实转向写神写虚。米芾、米友仁的“米家山水”以水墨点染表现烟雨迷蒙之景，舍弃了对山石树木的写实刻画，专注于江南山水的氤氲气韵，是写虚的典范。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以简淡笔墨勾勒山水轮廓，却在虚实相生中展现出天地悠悠的苍茫意境，将写虚传统推向高峰。

（三）明清：虚实理论的深化与多元探索

明清时期，文人画理论进一步发展，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论”，推崇南宗的水墨写意，认为其更能体现写虚的精神追求。徐渭的大写意花鸟，以狂放笔墨抒发情感，物象形态已高度概括，“虚”的精神表达成为核心。八大山人的作品，通过极简的构图、冷逸的笔墨，在写实的物象（如鱼、鸟）中寄寓孤寂、傲岸的精神境界，将写虚与人格表达融为一体。

三、当代水墨创作中写实与写虚的实践探索

（一）写实基础的当代转型

当代水墨艺术家并未摒弃写实能力，而是在传统写实基础上融入现代视觉经验。如田黎明的人物画，在对人物形态写实的同时，以“光”的处理营造出朦胧虚淡的意境，其《都市人物》系列，通过水墨的透明性与光影的虚实变化，表现都市人的精神状态。他的写实不再是对客观人物的复制，而是成为传递“虚”境的媒介。

另如李孝萱的都市题材水墨，以精准的写实手法描绘城市建筑、人物形象，却在整体氛围中融入荒诞、压抑的精神情绪，写实的“实”与精神的“虚”形成强烈对比，引发观者对都市生存状态的思考。

（二）写虚目的的多元表达

当代水墨艺术家对写虚的探索呈现出多元面貌。在抽象水墨领域，谷文达的作品打破传统水墨的具象形态，以文字解构、水墨实验构建充满哲学意味的“虚”境。其《碑林——唐诗后著》系列，将汉字拆解重组，在水墨的氤氲中营造出历史与现实交织的精神空间，写虚的目的在于对文化身份的反思。

在新水墨领域，徐累的作品充满超现实的隐喻，他以精细的写实技法描绘古典器物、山水元素，却将其置于荒诞的组合与空间中，如《空城计》系列，通过写实的“实”物构建出虚幻的“虚”境，探讨传统与现代的精神博弈。

还有一批艺术家从传统水墨的意境营造出发，结合当代生活体验进行写虚探索。如陈平的山水作品，在对山石树木写实勾勒的基础上，通过笔墨的虚实、留白的处理，营造出“可居可游”的当代山水意境，写虚的目的是在现代社会中构建精神的栖居之所。

四、写虚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的价值与意义

（一）对工具理性的超越

在当代社会工具理性盛行的背景下，艺术的写虚追求成为对过度理性化的反抗。写实可能陷入对技术的迷恋，而写虚则引导艺术家与观者关注精神、情感、哲思等非理性维度。如方力钧的水墨人物，形象写实却通过夸张的表情、单调的重复营造出荒诞的“虚”境，表达对当代人精神困境的思考，这种写虚是对工具理性下人的异化的批判。

（二）传统美学的现代转化

写虚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在当代水墨创作中的实践是传统美学的现代转化。艺术家们并非简单复古，而是将“虚实相生”的传统智慧与现代艺术观念、媒介技术结合。如邱志杰的水墨装置作品，以水墨为媒介，通过空间的虚实营造，打破传统水墨的平面性，实现了传统写虚观念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的拓展，为传统美学注入新的生命力。

（三）全球语境中的文化身份建构

在全球化的艺术语境中，写虚成为中国当代水墨区别于西方艺术的重要标识。西方艺术的抽象表现虽也追求精神表达，但与中国水墨的写虚在文化根源、美学特质上存在差异。中国当代水墨的写虚深植于“道”“气”“韵”的传统哲学土壤，如徐龙森的巨幅山水，以震撼的视觉尺度和水墨的虚实变化，展现出中国传统宇宙观的当代形态，在全球艺术对话中构建起独特的文化身份。

五、结论

写实是美术创作的基础，它为艺术家提供了把握世界的视觉手段；写虚是美术创作的目的，它指向艺术对精神世界的探索与超越。在中国当代水墨艺术中，这一命题具有特殊的价值与意义。从传统水墨的虚实相生到当代水墨的多元探索，写虚始终是艺术家追求的核心。在工具理性盛行、文化全球化的当代语境中，写虚的追求不仅是对传统美学的继承与发展，更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关照与建构。当代水墨艺术家应在夯实写实基础的同时，不断深化写虚的探索，让水墨艺术在当代焕发出更强大的精神力量，在全球艺术格局中彰显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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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图片来自于网络；国画篆刻作品/黄鑫

本文作者黄鑫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