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收尾

何勇

小区围墙根下的木芙蓉，是踩着霜降的步子开的。

起初不过两三朵，藏在深绿的叶片间，像小孩子攥在手心的糖，舍不得一下子亮出来。等我再路过时，枝头上竟已热热闹闹缀满了花，粉的、白的、浅紫的，挤挤挨挨迎着风，把秋末那点萧瑟，都染得软和起来。

我总爱坐在花下的长廊里看它。木芙蓉的花瓣薄得像蝉翼，指尖碰上去，能觉出细绒绒的暖意。早晨看是浅粉，像刚晕开的胭脂；正午太阳烈些，颜色就深了几分，成了柔润的桃红；到了傍晚，暮色漫上来，它又悄悄褪成半白半粉，像被月光浸过似的。老人们说这是“三醉芙蓉”，一天能变三样模样，倒比春日里的花多了些灵性——不固执，懂随遇而安，像秋本身的性子，不疾不徐，却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前几日下了场小雨，我撑着伞路过它。雨水打在花瓣上，没让它蔫下去，反倒更显精神。水珠滚在粉白的花瓣上，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沾在我的裤脚。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旁边捡地上的落花，说要夹在课本里。“老师说，木芙蓉落了，秋天就快结束啦。”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雨珠，眼里却亮闪闪的，没有半点惋惜。

我忽然想起老家院后的那株木芙蓉。小时候每到秋末，奶奶总爱摘几朵开得最盛的，泡在温水里。她说这花能治咳嗽，我却总嫌那水有股淡淡的涩味，皱着眉不肯喝。奶奶便笑着抚摸我的头：“等这花谢了，冬天就来了，到时候想吃糖葫芦，都得等雪呢。”后来我离开家，每年秋天都盼着收到奶奶的消息，或是“院里的芙蓉开了，今年比去年旺”，或是“落了第一朵芙蓉，你那边该添衣裳了”。木芙蓉于我，早不是寻常的花，是奶奶捎来的秋信，是藏在岁月里的牵挂。

如今再看这满枝的芙蓉，倒不觉得它是秋的终章了。它更像秋留给人间的小礼物，开得热闹，谢得从容，不慌不忙地告诉我们：这一年的秋要走了，但明年的花还会开，暖炉边的茶还等着煮，还有许多细碎的美好，在冬天里藏着。

傍晚回家时，又路过那丛木芙蓉。夕阳把花瓣染成了温柔的橘色，有片花瓣轻轻落在我的肩上。我没有拂去，想着就把这秋末的温柔悄悄揣在怀里，等冬天来时，再拿出来回忆。

谁说秋天是一年的结束呢？它该是下一场相逢的开始，就像这木芙蓉，落了又开，岁岁年年，都带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