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围古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龙佩、邓光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记忆里的青塘,总浮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雾气散处,邓屋人家的青瓦白墙便显出来,大围村头那口历经近四百年风霜雨雪的古井,像块温润的玉,嵌在岁月里。全镇的烟火人家,全靠这口古井滋养。晨光初露时,木屐儿叩着青石板的脆响从村子小巷淌出来,扁担吱呀,水桶碰撞,人声裹着水腥气漫开,古井便醒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清晨的古井是新闻集散地。天刚透亮,女人们便围着蓝布围裙、提着装满脏衣服的水桶来了。她们蹲成一圈,用手使劲地搓着洗涮的衣服,井沿的红砂岩石被磨得发亮。女人们嘴里溢出的家长里短热闹了这方古井:谁家的女儿出嫁了,嫁妆里有一台缝纫机呢;谁家又添了个胖孙,家里笑声穿透了瓦顶。搓衣的水溅在岩石板上,溅起的水珠子都沾着笑声。桶里的水晃着天光,她们的闲话也晃着天光,古井就这么端坐着,听遍人间烟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夏夜,古井是个清凉的梦。 月上柳梢头,男人们扛着锄头收工回来,第一站准是老井。桶里的水“哗啦啦”浇下,从头到脚冲个透,井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暑气跟着水沫子散得干干净净,每一个细胞都浸透着清凉与舒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儿时总爱攥着大人的衣角跟去井边。桶儿坠着井绳,大人在井沿俯身,手腕轻抖,水便“哗啦啦”跃入桶中,溅起的水珠落进井边的岩石板缝,滋滋地冒凉气。我要学挑水,偏偏力气小,桶儿总歪向一边,水泼湿裤脚也不恼。那些年,蹲在井台上看水面是我最惬意的时光。井水清得能照见云影,偶尔有几片树叶飘落,打着旋儿沉下去,我便掰着手指头数,等明日再来寻它们的下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古井的脾气好,不仅供人饮用,连旁边的池塘也被它滋润得鲜活。那池塘原是古井的延伸,水脉相通,便成了镇上的聚宝盆,青塘镇也因它而得名。夏日里,荷花接天,粉的白的浮在绿绸子上,风过时送来甜丝丝的香。我和小伙伴们赤着脚在塘边摸菱角,青褐色的菱盘藏在荷叶下,一翻便蹦出形状如牛角般的小菱角,剥开来脆生生的甜。水浮莲铺成绿毯,大人们用长长的竹竿绑上钩子打捞,煮熟了喂猪,可以省点米糠,同样能使猪长膘。到了秋后,村长站在塘埂上喊“开网喽”,几张大网撒下去,银鳞翻涌,活鱼撞得网兜直颤,家家户户端着水盆来分鱼,连最寡言的阿婆都高兴地笑出了眼泪。那时不懂,原来这方水井早把日子酿成了蜜。古井的水甜,塘里的藕脆,连风里都飘着踏实的滋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离开青塘到异乡求学工作,离大围的古井也远了。山一程水一程,思乡的情愫倒像古井的水,越积越深。去岁归乡,特意绕去看那口古井。井还在,只是井沿的红砂岩石被岁月磨得更亮,苔藓爬满了砖缝,像给老井穿了件暗绿的绒衣。旁边的荷塘也还在,许是时节不对,我看见荷塘上只剩残梗败叶,稀稀落落的,再不见当年打捞的热闹,心里难免惆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忽然想起小时候邓屋老人说过的话:“这井啊,养的是人,记的是情。”从前只当是老人家的唠叨,如今才懂。老井的水从未干涸,可在家家户户拥有自来水的今天,它再也不被人们需要。古井无言,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孤独地静默着,始终在浮华的尘世中守望一方纯净,等待像我这样曾被它滋养过的游子能回去看它一眼,陪它唠叨一些人在他乡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古井的水永远在我血脉里流淌。我不会忘记,也忘记不了那些被它润泽过的儿时岁月。记忆里井边挑水的妇人、下塘挖藕的大叔、追着鸭子跑的孩童、蹲在塘边剥菱角的少女都成了永恒的剪影,越遥远,越清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离开时,夕阳把古井映得透亮。我明白,乡愁原不是要回到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要把那些被时光浸泡过的温暖,小心收进行囊。老井是根,扎在青塘的土里;也是灯,亮在游子的夜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或许有一天,大围的古井会被岁月彻底封存,但它滋养过的生命,早已带着它的清冽,流进血脉。走得再远,也能在某个瞬间,听见女人们的笑声从记忆里漫上来,看见自己裤腿上的水滴在脚下蜿蜒,触到井水浇在身上的那股子清凉。那是古井留给我们的,永不褪色的乡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25.11.6.</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后记:昨日在英德中学老同事群闲聊,遇上小时候同镇的邓光恒老师。他的老家在英德青塘镇邓屋,一个离镇上最近的村子。村里有口古井建于清朝初期,古井不仅供养邓屋村民,连镇上居民也是去那里挑水,洗衣。我在青塘镇出生,直到小学五年级才随父母工作调动离开青塘。我儿时的许多记忆似乎都和那里的一切有关。我喝过古井的水,吃过池塘的鱼与藕,摘过湖面的荷花,剥过水下的菱角。聊着聊着,邓老师说:龙老师,你能把它写成文章吗?我说:好,我俩一起写。于是有了《大围古井》这篇散文。用以感恩滋养了一代又一代青塘人的古井,并以此纪念我们那回不去的年少时光。</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