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年年到了这个时节,我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总要寻个空闲,到小区附近那片银杏林里走一走,坐一坐。这仿佛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仪式。</p> <p class="ql-block">每次去,总拣一个晴和的下午。太阳光已失了夏日的威猛,变得分外柔和,斜斜地过来,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还未靠近,远远地,便望见那一片辉煌的金色,像一抹泼开的、明晃晃的胭脂,又像一团安静的、在地上燃烧着的火焰,将周遭萧瑟的秋景都映得亮堂了起来。脚步不由得便放慢了,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场盛大的、寂静的梦境。</p><p class="ql-block">走进林中,那光景便愈发地动人了。头顶上是密密的、金黄的叶,一树连着一树,织成一张巨大而华丽的锦缎。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不再是完整的一片,而被筛成了千万条亮晶晶的金线,或是千万点游移不定的光斑,随着微风,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轻盈地跳跃。那落叶,厚厚地积着,软软地铺着,像一张无比阔大的、丝绒的毯子。颜色也不是单一的黄,有的是柠檬那样的鲜黄,有的是画家调色盘上赭石染就的苍黄,有的边缘还带着一丝半点的焦褐,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斑斓的、温暖的世界。</p> <p class="ql-block">我的脚踏上去,听得底下沙沙的、清脆的响声。这声音是极细微的,但在周遭的静默里,却听得分外真切。每一声轻响,仿佛都是一片叶子最后的、温柔的叹息。我于是不忍心再走,便寻了林间一张被落叶半掩的石凳,拂开表面的几片,坐下了。</p><p class="ql-block">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仰起头看。风是有的,但不大,只是一阵若有若无的、悠悠地掠过。风一来,那树上的叶子便有些立不稳脚跟了。它们并不急着纷纷坠落,而是先微微地颤动起来,像一只只金色的蝶,鼓动着翅膀,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有那么三两片,或是独自的,或是结伴的,便从枝头脱身,悠悠地、打着旋儿地飘落下来。它们的下落,是全无一点悲戚的,那样地从容,那样地安详,仿佛不是走向消亡,而是完成一段优美的、沉默的舞蹈,而后安然地投入大地的怀抱。这一刻,天地间仿佛没有任何杂音,只有光与影的流动,只有生与灭的静观。</p> <p class="ql-block">看着这翩跹的落叶,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温柔的牵念。我想起南国的朋友了。在他那里,此刻大约还是满眼的葱茏,绿意逼人吧。若他忽然来到这里,看见这满林子的金黄,与这静美无比的飘落,不知会是怎样的惊喜呢。这北国独有的、壮丽的秋意,是该封在信笺里,寄给他看看的。可转念一想,这又如何寄得去呢?我能描摹它的颜色,却寄不去它那爽朗的气息;能画出它的形态,却送不去脚踩在落叶上那沙沙的触感。这圆满的静美的秋光,原来只合一个人静静地领受,其间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甜蜜的寂寞。</p><p class="ql-block">坐得久了,夕阳的余光渐渐染上了胭脂的颜色,那金光便愈发地浓郁醇厚起来,像一盅温过的、蜜甜的酒。我站起身,踱出林子。林外那条马路上,车马行人,依旧络绎不绝,有着它自己的、热闹的秩序。人们匆匆地来去,或许也瞥见这一片金黄,但大抵是无暇细细品味的。这倒也好,让这一片银杏,这一地落叶,得以保持它们那份不受扰攘的安宁。</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推开门,屋里是暗的、静的。我站着怔了一会儿,仿佛那一片耀眼的金色还残留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忽然觉得,我那小小的、有些逼仄的屋子,也因了这心中满满的秋光,而变得宽阔、亮堂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图片拍于所在小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