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宏村，一池清欢浸秋光

树生

作者：树生（安徽）美篇号：170196467图片来源：网络（致谢 黄山宏村的秋，是被墨色慢慢晕开的，不是一下子铺陈开来，是顺着山的褶皱、水的纹路，一点点浸进骨头里的。黟县往东北去，群山拢着一处村落，宏村，像块被祖辈攥了千年的墨玉，温温润润卧在黄山余脉的怀里。南宋绍兴年间的砖，明清的瓦，还有那绕屋穿巷的水，都是老样子——西溪的水从村外引来，九曲十八弯，像根银线串起家家户户，最后聚在月沼、南湖，成了两汪能照见云影、也能照见人心的镜子。 我是暮秋里踩着晨露去的。刚进村，风就裹着“空山新雨后”的清润扑过来，凉丝丝的，带着青石板的潮气和残荷的微涩。白墙黛瓦被秋阳晒得暖融融的，墙根下的青苔还挂着露水，踩上去滑溜溜的，得放慢脚步。不像城里的路，硬邦邦的，这里的青石板坑坑洼洼，都是岁月磨出来的性子，走得急了，它就给你点颜色看。 月沼该是宏村的魂吧。清晨的雾还没散，像姑娘蒙着的素纱，把马头墙的飞檐、祠堂的翘角都弄模糊了，只剩池子里的残荷，一根根褐黄的荷茎顶着瘪莲蓬，直直地立着，影子疏疏落落投在水里。我想起小时候背的诗，“留得残荷听雨声”，此刻没雨，可看着这枯而不折的样子，倒比下雨时更有味道——那是熬过冬霜、见过盛夏的风骨，不是凋零，是沉淀。 露水打湿了鞋尖，凉丝丝的，混着路边秋草的气息，是那种带着点苦、又透着点鲜的味道。我沿着沼边慢慢走，没敢快走，怕惊着这静。雾渐渐淡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金晃晃的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白墙黛瓦的影子落进去，和残荷的影缠在一起，你分不清哪是墙，哪是荷，哪是真的，哪是虚的。 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木槌敲打的声音，“咚——咚——”，清清脆脆的。回头一看，是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提着竹篮在沼边浣衣，木槌落在衣物上，溅起的水花跳得老高，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把满池的光影搅得七零八落。那一刻，倒像是把千年的时光都搅活了——古时候的妇人，是不是也这样，在晨光里敲打着衣裳，听着水鸟的叫声，过着慢腾腾的日子？ 忍不住随口念了几句：“月沼秋残荷影疏，黛瓦参差入画图。”不是刻意琢磨的，是这景致撞进心里，自然冒出来的。月沼北边的乐叙堂，朱红大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我伸手推了推，“吱呀”一声，像老人咳嗽似的，带着点沙哑。祠堂里挺暗的，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梁柱的木雕上，花鸟鱼虫、戏曲故事都活了似的——那只鸟的羽毛，仿佛还能摸到纹路；那戏里的人物，眉眼间的情绪都透出来。 守祠堂的老人说，这木雕有几百年了，风吹雨打，也没坏多少。庭院里的桂树落了一地金黄，香气裹着屋里的香火味，钻鼻子。我想起“桂子月中落”的句子，可此刻觉得，这香气不是飘来的，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从木头里渗出来的，是宏村自己的味道。 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转到南湖。这里的荷比月沼多些，枯的、黄的、还有几朵没谢透的，粉嫩的花瓣沾着点泥，在枯黄的叶子中间，反倒更扎眼。像是不服输似的，明明该谢了，偏要再开一会儿。湖边的长廊爬满了青藤，叶子黄了大半，却还缠着廊柱，不肯松手。我找了个石凳坐下，手里攥着刚摘的一片桂花瓣，香得很。 远处的山是青黑色的，像泼了浓墨，湖水静得像块玻璃，把山、屋、树都收了进去。有个渔人披着蓑衣，驾着小船慢悠悠划过，影子落在水里，和残荷、远山凑成一幅画。没雪，可看着那渔人的背影，倒想起“孤舟蓑笠翁”的意境来——不是孤独，是自在，是和这山水融在一起的从容。 天快黑的时候，宏村静下来了。家家户户的炊烟冒出来，白蒙蒙的，和山里的雾缠在一起，把村子裹得严严实实。灯光一点点亮起来，从窗棂里透出来，洒在青石板上，斑斑点点的，像星星落了下来。我又走到月沼边，水里的影子晃啊晃，有灯影，有荷影，还有我自己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鸡鸣犬吠，断断续续的，倒更显得静了。 这时候才懂，宏村的秋，不是给人看的，是让人住进去的。没有城里的车水马龙，没有没完没了的催促，这里的时间是慢的，水是慢的，风是慢的，连人的呼吸都跟着慢下来。我想起那首五律，是离开前一晚在客栈写的：“黟县藏仙境，宏村秋意浓。水环千户宅，雾锁万重峰。荷残风骨在，桂香情意融。登临忘俗事，沉醉画图中。” 每一句都是心里话。荷残了，可风骨还在；村老了，可韵味还在；日子慢了，可滋味还在。宏村就像个老伙计，不说话，就陪着你，让你在残荷的疏影里，在青石板的纹路里，在流水的叮咚里，慢慢想明白——生活不用那么急，那些沉淀下来的、坚守下来的，才是最珍贵的。 离开那天，我起得很早，又去看了一眼月沼。残荷还立在那里，雾还没散，妇人的木槌声又响起来了。我没敢多停留，怕舍不得走。车子开出村子的时候，我回头望了好几次，宏村渐渐缩成一个墨点，藏在群山里。可那池残荷、那汪清水、那缕桂香，还有那份慢悠悠的清欢，已经刻在心里了。 往后的日子，不管走多远，想起宏村的秋，心里就会静下来。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不是浓墨重彩，而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是烟火缭绕中的诗意，是藏在寻常日子里的、不慌不忙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