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老家的土灶台

姗姗来迟

在时光的长河中，许多曾经熟悉的事物渐渐远去，老家的土灶台，便是那一抹承载着温暖与眷恋、却正慢慢淡出视野的旧影。如今，漫步在乡村，现代化的厨房器具随处可见，曾经家家烟火升腾的土灶台越来越难觅踪迹。煤气灶、电磁炉的便捷，让烹饪变得轻松高效，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每当这时，老家那座土灶台便会悄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它带着岁月的温度，和儿时的欢声笑语，执拗地牵扯着我的情思，让我忍不住回望那些与它相伴的旧时光。

老家的土灶台，稳稳地扎根在厨房的一隅，宛如一位沉默而敦实的守护者。它是用最朴实的材料，未经烧制的田泥炼制的泥砖与泥巴搭建而成，粗糙却坚实，层层垒砌出生活的温度。那灶身通常呈正方体，表面的黄泥在岁月的轻抚下，或干裂，或斑驳，宛如一张写满故事的古老书页。

灶台上，一口大锅稳稳安放，那是烹饪的主场，锅沿厚实，黑沉沉地泛着光，承载过无数顿阖家团圆的饭菜；大锅旁边，往往还会有两口小锅，如同忠诚的配角，在大菜出锅后，温着汤，或是热着下饭的小菜。大锅煮饭，小锅炖汤，搭配得恰到好处，满足着一家人的饮食所需。

灶口，犹如土灶的嘴巴，张着等待投喂。添柴的时候，能瞧见里面红彤彤的膛火，柴禾噼里啪啦地燃烧，火星四溅，像是一场热烈的生命之舞。旁边放着一个大竹筒，那是助力火势的神器，火不够旺时，将嘴对着竹筒“呼哒呼哒”，风灌进灶膛，火焰瞬间高涨，映红了烧火人的脸庞。烟囱，则是土灶伸向天空的 “手臂”，笔直地穿过屋顶，炊烟悠悠升腾而起，向天空诉说着人间烟火的信息，将饭菜的香气播撒至四方，召唤着田间劳作的家人归巢。

幼时，我常守在灶旁，凝视母亲将一捆捆木柴投入燃烧的灶膛。火苗起初是淡蓝色的，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精灵，渐渐地，它们变成了橘红色，欢快地跳跃着，像是在跳舞。母亲的手指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纤长，她不时地用烧火棍拨弄着柴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什么心爱的物件。柴火的噼啪声与锅铲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乡村最动人的交响曲。

土灶台，是美食的孕育摇篮，那些用它烹制出的家常美味，至今仍在舌尖上跳跃，在记忆里飘香。

大铁锅里的汤汁不停翻滚，香气四溢。母亲说，这是日子在沸腾。水汽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白雾，整个厨房仿佛成了仙境。煮粥时，米香随着热气飘散，勾起了全家人最原始的馋虫。小锅里煲的红薯，总是甜得让人忘记了生活中的苦。

这里不仅是烹饪的场所，更是乡村记忆的载体。它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每一个凹痕都是时光的印记。母亲常说，灶台的干净与否能看出一个家庭的勤俭。她总是将灶台擦得一尘不染，锅铲、勺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向路过的人展示着这个家的体面。

还有那柴火饭，更是一绝。新收的稻谷碾出的白米，淘洗干净后下锅，添上适量的水，盖上锅盖，任由灶火舔舐锅底。柴火熊熊燃烧，热量均匀而猛烈地渗透进每一粒米饭，不多时，厨房里便弥漫着米饭特有的清香。待饭煮好，揭开锅盖，热气腾腾，那米饭颗颗饱满，油亮放光，底部还会结上一层金黄酥脆的锅巴，咬起来 “嘎吱” 作响，满嘴留香。与如今用电饭煲煮出的饭相比，柴火饭多了一份自然的醇厚与烟火的气息，那是机械无法模拟的味道。

夏日的夜晚，繁星点点，一家人在院子里摆上桌椅，桌上是刚从土灶上端出的饭菜，炒豆角、烧茄子，还有米饭和锅巴，简单却美味。伴着微风，听着蝉鸣，吃着熟悉的饭菜，聊着家常琐事，那温馨的画面，成了我心中永不褪色的美好回忆。

在那寒风凛冽的冬日，土灶台更是成了全家人的温暖依靠。当外面北风呼啸，屋内的土灶却燃着熊熊烈火，驱散了寒意。一家人围坐在灶边，暖意从脚底涌上心头。

父亲坐在离灶口最近的地方，不时地添柴加薪，确保火势旺盛，他还时不时地出些谜语让我们猜，如：“白石子，筑塘基，中间养条大红鲤”，“白蚊帐，白板床，中间住个红姑娘”，“小时针一样高，针一样大，越大越婆娑，老了背就驼，因为子女多”等等；母亲则在灶台上忙碌着，准备晚餐，热气腾腾的饭菜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在我们猜不出时谜语时，母亲偶尔会提示我们一下；我们这些孩子挤在一旁，猜着父亲的谜语，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去烤那暖烘烘的火。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红彤彤的，满是幸福。

有时，我们会把红薯埋进灶灰里，静候那喷香的美味。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弥漫着烤红薯的甜香，迫不及待地扒开外皮，金黄软糯的薯肉冒着热气，咬上一口，香甜在舌尖蔓延，暖意在全身流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烤红薯，聊着一天的见闻，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那一刻，寒冷被彻底挡在了门外，唯有亲情的温暖，在心底熠熠生辉。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土灶台终究还是渐渐远离了日常生活的中心。如今，在农村，越来越多的家庭选择了便捷、清洁的燃气灶具或电器厨具，土灶台被闲置在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但即便如此，土灶台并未彻底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一些农家乐、乡村民宿，它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城里人厌倦了都市的喧嚣与快餐式的生活，来到乡村，只为追寻那一抹最本真的烟火气。他们围坐在土灶旁，亲手添柴生火，烹制农家菜肴，感受那份久违的质朴与欢乐。土灶台，承载着浓浓的乡愁，成了连接城乡、沟通过去与现在的情感纽带。

老家的土灶台，已经拆除，却永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它是故乡的符号，是童年的欢歌，是家的温暖象征。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只要想起那烟火升腾的画面，心中便有一处最柔软的角落被悄然触动，泛起层层温情的涟漪。

老家的土灶台，是岁月的诗行，写满了往昔的温馨与眷恋；是故乡的灯塔，无论游子漂泊何方，那缕炊烟总会在心底袅袅升起；是情感的脐带，连接着过去与现在，传承着一代又一代的家的温度。即便如今身处繁华都市，吃着精致菜肴，可内心深处，最馋的还是那口土灶烧出的家常饭，最念的还是那围坐在灶边的旧时光。

它承载的不仅是味蕾的记忆，更是灵魂深处对根的追寻，对质朴生活的向往。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土灶台会愈发罕见，但它所蕴含的温暖与深情，将永远熠熠生辉，成为我们心中永不落幕的眷恋，伴我们走过风雨，走过流年，让故乡的火种，在生命的旅程中，生生不息。写于2025-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