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在威海

陶俊石

爱在威海 陈麦第一次踏上威海的土地，是在九月。海风吹散了南方带来的湿热，带着咸腥气的凉意钻进毛衣领口，她缩了缩脖子，看着码头上此起彼伏的白帆，忽然觉得，这座被海抱着的城市，或许真能让她把日子过成新的。 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磕出“咯噔”声，像在替她敲开陌生的门。民宿在环海公路旁，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小楼，房东是个扎着马尾的本地姑娘，指着二楼的窗户说：“从这儿能看见刘公岛，雾大的时候像浮在云里。” 陈麦租下这间房，是为了躲。躲那个在杭州纠缠了三年的项目，躲父母催婚的电话，躲镜子里那个越来越疲惫的自己。她带了一箱子书和笔记本电脑，想着找个能看见海的地方，安安静静写点东西，哪怕只是给自己看。 第一周，她几乎没怎么出门。每天趴在窗台上看海，看渔船在晨雾里出港，看落日把海面染成橘子色。威海的海不像南方的海那样热烈，总带着点清冷的温柔，潮起潮落间，能把心里的烦躁慢慢泡软。 直到第七天，笔记本电脑蓝屏了。陈麦抱着电脑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家修电脑的店都找不到。手机地图上跳出一家“老周电脑维修”，离得不远，她抱着电脑慢慢走过去。 铺子开在老街的拐角，玻璃门上贴着“修电脑、装系统、回收旧机”的红色贴纸。老板正蹲在门口，给一辆老式自行车打气，背影佝偻着，头发花白了大半。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却笑得很温和：“姑娘，修电脑？” 陈麦点点头，把电脑递过去。他接过，动作却很稳，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打开主机箱看了看，声音带着点沙哑：“硬盘有点问题，得留这儿修，明天来取吧。” “多少钱？” “先修着看，不贵。”他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坐会儿？” 陈麦没坐，报了地址和电话，转身要走时，他忽然说：“往前拐有个糖球摊，他家山楂的好吃，刚出锅的。”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了声“谢谢”。 第二天去取电脑，老周正在给一个穿校服的男孩修平板。见她进来，扬了扬下巴：“好了，试试。” 陈麦开机，屏幕亮起来，桌面的海壁纸清晰如初。她心里松了口气，问：“多少钱？” “给二十吧。” 她扫码付钱，正要走，老周忽然说：“我儿子开了家海鲜馆，就在前面路口，叫‘海味居’，你要是想吃海鲜，去那儿，我跟他说一声，给你算便宜点。” 陈麦觉得这老爷子有点意思，笑着应了：“好啊，有空去尝尝。” 真正走进“海味居”，是半个月后。那天她写稿子到深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想起老周的话，裹了件厚外套就出了门。 海鲜馆不大，就五六张桌子，墙上挂着渔网和贝壳做的装饰。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坐在吧台后算账，听见门响，抬起头。 他比老周高大些，眉眼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嘴唇抿着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向下。看见陈麦，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您好，吃饭？” “嗯，随便来点什么。”陈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推荐个辣炒花蛤？再给你弄个海菜汤？”他的声音比老周低沉些，带着威海话特有的尾音，不重，却像海浪似的，软软的。 “好。” 菜很快上来，花蛤辣得够味，汤里飘着翠绿的海菜，热气腾腾的。陈麦吃得鼻尖冒汗，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连忙移开视线，假装擦桌子。 “你是老周的儿子？”她主动问。 他“嗯”了一声，走过来：“我爸跟我说过，你修过电脑。” “叫我陈麦就行。” “周深。”他说，“周围就我家海鲜最新鲜，都是早上刚上岸的。” 陈麦笑了：“听你爸说了。” 那天之后，陈麦成了“海味居”的常客。有时是晚上写完稿去吃碗面，有时是中午懒得做饭，点份海鲜炒饭。周深话不多，但总能记住她的口味——不吃香菜，喜欢吃辣，喝汤要多放胡椒粉。 有一次，她带着电脑去吃饭，写稿子时不小心把水洒在了键盘上。周深正好端着菜过来，二话不说拿过电脑，倒过来控水，又从吧台抽屉里翻出吹风机，插上电给她吹。 “以后注意点，海水气大，电子东西不经造。”他低着头，吹风机的热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陈麦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 威海的秋天来得早，十月末就下了场小雨。陈麦淋了点雨，第二天就发起烧来。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浑身发冷，想喝口热水都没人倒。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是周深。 “你今天没来吃饭，是不是不舒服？”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担忧。 陈麦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厉害：“有点发烧。” “等着，我过去。” 没过半小时，门铃响了。陈麦挣扎着起来开门，周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还有一袋子药。 “我爸说你可能没药，让我给你带点。”他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刚熬的姜汤，趁热喝。” 他的头发有点湿，肩膀上沾着雨珠，显然是冒雨过来的。陈麦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 周深把药盒拆开，指着说：“这个是退烧药，饭后吃。这个是感冒药，一天三次。”他顿了顿，“我给你下点面条？” 陈麦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那天，周深在她的小厨房里煮了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放了把青菜。他做饭的时候，背对着她，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认真。陈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间只有自己的小屋子，好像有了点烟火气。 病好后，陈麦开始跟着周深去码头。每天天不亮，他就开着小货车去接货，她有时会搭他的车，站在码头上看渔民卸船。腥咸的海风里，满是吆喝声和渔网的味道，周深和渔民讨价还价，声音洪亮，和在店里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虾得挑活的，你看这须子，还动呢。”他拿起一只虾给她看，指尖沾着海水，亮晶晶的。 陈麦笑着点头，看着他把挑好的海鲜装进泡沫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威海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雪把环海公路染成了白色。陈麦窝在家里写稿，周深发来微信：“雪停了，出来走走？” 他们沿着海边的木栈道走，脚印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远处的刘公岛被雪盖着，像幅水墨画。周深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陈麦，我爸说，你是从南方来的，想在这儿长住？” “嗯，想试试。” “那……”他搓了搓手，像是有点紧张，“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给你做海鲜吃，天天换样。” 陈麦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笑了。海风吹起她的围巾，拂过脸颊，带着冰凉的甜。 “好啊。”她说。 开春的时候，陈麦的稿子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她拿着样刊去“海味居”，周深正在给鱼缸换水。她把杂志递给他，他擦了擦手接过去，翻到她的名字，眼睛亮得像海上的星。 “厉害啊。”他说，语气里满是骄傲。 那天晚上，周深关了店门，带她去了海边。夜色里的海是深蓝色的，浪涛声比白天更清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海浪图案。 “我妈留下的，”他声音有点涩，“她说，找个喜欢海的姑娘，就把这个给她。” 陈麦看着戒指，又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吧台后算账的样子，想起他冒雨给她送药，想起他在厨房里笨拙煮面的背影。 她伸出手，周深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陈麦，”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很暖，“留在威海，跟我过吧。” 海风吹过来，带着春天的暖意。陈麦看着远处的灯塔，灯光在浪尖上摇晃，像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她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掉下来，却笑着说：“好啊。” 后来，陈麦把家安在了威海。她的稿子写得越来越顺，字里行间总带着海的味道。周深的海鲜馆添了张桌子，墙上挂着她的照片——在码头上，她挽着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 老周偶尔会来店里坐会儿，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笑眯眯地喝着茶。有一次，他偷偷对陈麦说：“我儿子，从小就闷，没想到能遇到你。” 陈麦想起刚到威海的那个九月，海风吹得她缩脖子，心里空落落的。她从没想过，这座陌生的海边小城，会把她的漂泊变成归宿，会让她在潮起潮落间，遇见一个愿意陪她看一辈子海的人。 傍晚关店时，周深会牵着她的手，沿着环海公路慢慢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陈麦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海鲜味，忽然明白，爱有时就像威海的海，不喧嚣，不张扬，却能在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里，把两颗心慢慢浸润，变得柔软而坚定。 这里的海，见过太多故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