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记忆 | 悠悠地质情

快乐小草(3938296)

地质锤敲击岩层的声响,在山谷里格外清脆。一下又一下,这声音既不悲壮,也不激昂,只是机械地响着,犹如大地的心跳声。  远处山脊上有几个黑点,像几粒被风吹起的砂石在山色里蠕动,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穿着褪色的工作服,背着帆布包,穿着黄胶鞋,腰间别着地质锤,脖子上挂着罗盘,手掌如砂纸般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无法洗净的矿物粉末,额头上的皱纹里夹着风沙的痕迹,刚毅的脸庞被太阳晒成了岩石的颜色。走起路来很少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偶尔蹲下,用锤子敲一块石头,掰开、捏碎、捻一捻、又丢开。风从山谷里卷上来,掀起他们的衣角,露出里面磨破的衬衫。原来他们是一群了不起的人,他们有一个铁骨铮铮的名字——地质人。 我偶识此辈,是在部队之时。记得那是一个盛夏周末的正午,天空蓝得刺眼,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像一颗烧红的铁球,悬挂在头顶,无情地倾泻着灼热的光。大地干裂的缝隙如同无数张饥渴的嘴巴,无声地呐喊着对雨水的渴望。远处的沙石在热浪中扭曲,仿佛随时会融化。偶尔有一阵热风掠过,卷起细碎的沙粒,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同无数细小的火针,刺痛难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滚烫。戈壁滩上几乎看不到生命的痕迹,只有几株骆驼刺,在烈日下倔强地挺立。他们一行5人从营房后的山脊上下来,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显出瘦硬的骨架。领队的老张五十来岁,面色黝黑。他向我讨水喝,我便领他们到宿舍里,他们边喝水边给我讲有趣的野外生活。 老张蹲在断崖边,用放大镜观察一片页岩,仿佛自己也化作了一块顽石。他手掌粗糙但触摸岩石时动作却极轻,刚入队的小王提醒:“师傅,您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四十多分钟了。”老张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你看这里。”声音沙哑得像风化的砂石。小王凑近一看,那灰褐色的石面上排列着细密的纹路,密密麻麻,像是远古时期海洋留下的密电码。他的食指沿着纹路游走,仿佛在阅读一本地质史书。 李工收到一月前儿子发出的信,问他何时回家。李工手捏信纸,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出神。回家?他的家就在每一个地质构造带里,在每一条矿脉延伸的方向上。他知道这是年少儿子的想法。结婚多年的妻子却早已习惯了他的缺席,只是在每次出发前,在他的行囊里默默多塞几双厚袜和自己潜心手纳的鞋垫。 小刘结婚不到两年的妻子因小刘陪伴少、书信不及时等原因和小刘闹离婚。她经过千辛万苦,几经周折来到小刘的勘查点,在帐篷里等了半天才见到小刘。只见他穿的工作服被太阳晒得没了颜色,放下背包,后背被汗水湿透,膝盖处已磨破,红肿的膝盖露在外面,脸上的灰尘被汗水流过的痕迹清晰可辨,让她半天没认出来。当小刘用惊讶的目光和变得结巴的语言问候妻子时,年轻漂亮的妻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下子扑到小刘的怀里,两股清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了小刘满是灰尘的衣袖上。从此再也没有嫌弃过小刘联系不及时了。 他们就是这样,睡帐篷,啃干粮,喝山涧里的水。白天带着地质图、罗盘和样品袋,行走在无人问津的荒野,有时一连数日不见人烟,只有山风作伴。夜间帐篷里点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整理白天采集的数据,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与远处的狼嚎声奇妙地交融。 他们收集的岩石标本陈列在博物馆玻璃柜里,标签上写着形成年代和化学成分。没有人注意到,某些标本上隐约可见的指纹痕迹——那是地质工作者留给未来的、最隐秘的签名。 五个人喝了两暖瓶水,吃着自带的干粮,讲了很多耐人寻味的真实故事,又顶着炎炎烈日向更深的山里进发。 <div><br></div><div> 直到我离开部队,再未见过老张他们。偶尔在新闻上看到某地发现新矿藏,便会想起那些“看石头的人”。他们行走在荒山野岭,敲打着亘古的沉默,从坚硬的表皮之下,掘出大地的心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