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传》| 陈子昂解读

林先生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陈子昂。

说起唐伯虎，你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什么？我猜很多人会想到周星驰那部经典电影《唐伯虎点秋香》。这部电影拿下了当年香港电影的票房冠军，在电影里，唐伯虎才华横溢，位居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他在街上偶遇华府丫鬟秋香，一见倾心，为了追求她施展计谋，混入华府做了书童，最终顺利抱得美人归。这部电影太深入人心了，以至于很多人一提到唐伯虎，就会想到这个风流倜傥、为爱痴狂的才子形象。

但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这个故事，纯属杜撰，于史无据。

真实的唐伯虎，从来没有点过秋香。那个华府丫鬟秋香的原型，其实是无锡华氏家族的一个美婢，叫桂华，因为桂华谐音桂花，而桂树开花正是秋天，于是后来被引申为“秋香”。但桂华跟唐伯虎压根就没有交集。这个故事，是后世文人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

那么，真实的唐伯虎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今天这期听书，我想为你分享的是孙炜的《唐伯虎传》。这本书的作者孙炜，是一位艺术史学者、传记作家，同时也是资深媒体人。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研究唐伯虎，写出了这本45万字、580页的传记。学者何家英评价这本书说：“或是所见唐寅传记中最接近历史真实的一部作品。”

读完这本书，我最大的感受是：真实的唐伯虎，比电影里精彩一百倍。他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的转折，有少年得志的狂傲，有连遭打击的悲痛，有科场舞弊的冤屈，有重新出发的勇气，也有惊险脱身的智慧。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走进真实的唐伯虎的人生。

少年狂生

咱们先来看看唐伯虎的家庭背景。

唐伯虎，本名唐寅，字伯虎，生于明成化六年，也就是公元1470年。他的父亲叫唐广德，是苏州府吴县的一个平民商人，经营着一家饭店，用当时的话说，就是“酒食之肆”。唐家住在苏州古城阊门内的吴趋坊皋桥边上，家境小康。

唐广德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自己没什么文化，但脑子里装的全是正统的儒家思想。书中说他“贾业而士行”，就是说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向往的是读书人，他把长子唐伯虎视为改换门第的希望，指望这一代能够出个儒官，光宗耀祖。所以，唐广德不惜重金培养唐伯虎读书、写字、画画，让他专心学习，不用参与饭馆经营。

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16岁的唐伯虎参加苏州府学的童生试，也就是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结果顺利通过。也就是在这一年，唐伯虎开始和张灵交往。

张灵，字梦晋，家境贫寒，性格叛逆，被乡党鄙视为“轻薄放荡之徒”。但他和唐伯虎都是有才华的少年，自视清高，不愿受繁文缛节束缚，又都对绘画和饮酒有着强烈的热爱。两个人一拍即合，成了好朋友。

那他们俩干了些什么事呢？书中讲述了一件很夸张的事。话说苏州府学里有个泮池，就是泮宫之池，在读书人眼里具有神圣意义。某一天，唐伯虎和张灵两人一时兴起，竟然当众脱掉衣服，赤条条跳入水里，“赤立泮池中，以手激水相斗，谓之水战”，玩得忘乎所以，十分尽兴。

你想想，府学本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孔子的塑像还立在大成殿内。在孔子的眼皮子底下，两人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不雅的事，师生纷纷投以鄙夷的目光。府学里的长辈气坏了，劝告道：“不可以苏狂赵邪比也！”意思是说：你们胡子尚未硬朗，岂敢跟历史上的大名士比狂傲！

《明史》里是这样评价当时的唐伯虎的：“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就是说唐伯虎聪明是聪明，但跟张灵整天喝酒，不好好做学生该做的事。

父亲唐广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对人说：“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意思是说，这孩子将来肯定能成名，但恐怕很难主掌家业啊。

书中有一句话特别精彩，说：唐广德早年为儿子设计科举之路，好比自己在搭弓射箭，一旦那支箭飞起来，箭的飞行轨迹和落点，他自己就无能为力了。

这个比喻太妙了。父亲可以为儿子做好一切准备，就像拉满弓弦，但一旦箭射出去，箭的命运就不再由他掌控了。而这支“箭”，很快就要飞出去了。

金榜题名

但是，这支箭还没飞出去，就先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唐伯虎24岁。这一年，父亲唐广德去世了。就在父亲去世的同一年，他那年纪轻轻的发妻徐二小姐，也匆忙离世了。第二年春天，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唐伯虎25岁。母亲丘氏也离世了。母亲去世后不久，仓促出嫁的妹妹，居然在婆家自尽了。

也就是说，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唐伯虎的四位至亲相继离世。

唐伯虎后来跟好朋友文徵明通信，提到这段日子，说：“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没；丧车屡驾，黄口嗷嗷。”意思是说，不幸的事接连发生，父母妻子接二连三地去世，送葬的车一趟接一趟。书中说，唐伯虎仿佛天一下子坍塌下来，他完全无法应对。家中的店铺无法继续营业，门户衰废。他本人意志消沉，借酒消愁，流连于烟花柳巷。

这就是25岁的唐伯虎。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在命运的打击下，变成了一个醉生梦死、流连青楼的失意之人。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科举的道路，还在前方。好友祝枝山训斥他说，你要是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就好好读书，要是只想浑浑噩噩混日子，那就干脆脱掉儒子长袍，烧掉课本，离开府学算了！被好朋友这么一顿训斥，唐伯虎如遭棒喝，这才如梦初醒，表示自己要好好读书，准备接下来的科举考试。

这里咱们有必要来聊聊明代的科举制度，特别是南直隶的科举情况。因为只有了解了这个背景，你才能明白唐伯虎接下来遇到的波折有多么惊险，他最终取得的成绩又有多么不容易。

明朝永乐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421年，明成祖朱棣把首都从南京迁到了北京。但南京作为留都，保留了与北京几乎平行的另一套中央政府机构。直隶南京的地区叫南直隶，直接管辖14个府和4个州，包括应天府、苏州府、扬州府、常州府、松江府、镇江府、淮安府、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以及徐州、滁州、和州、广德州。这个管理区域之广大，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江苏、安徽和上海三地。

这些地方的生员，通过了科试之后，都要赶往南京参加乡试。但参加南京乡试的，还包括来自全国各地、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监生，这些人被称为“太学生”，属于高等秀才。因此，南京的乡试考生众多，而且考生素质优良，规模和质量位居全国之首。

而在南直隶这么多府州当中，苏州府的科举教育成果是最突出的。书中说，“天下惟东南为最，东南惟吴会为最”，这个吴会之地，指的就是苏州一带。苏州府不光坐上了江南四府的头把交椅，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

成化二年到万历四十八年间，总共举办了52场殿试，苏州有799人名列进士榜，占江南进士总数的42.5%。也就是说，在每隔三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中，平均每届有15名来自苏州府的学子通过殿试，成为进士。苏州府成为进士的最重要来源地。所以，苏州府学的科试竞争异常激烈，必须优中选优。

而且，苏州府看重的不仅是每届考中进士的人数，更注重考试的名次，对明星考生更加珍爱，因为这关系到本地人的尊严和体面。

弘治十年，公元1497年，唐伯虎28岁。这一年，他要参加录科考试，也就是科试，这是获得乡试资格的必经之路。

按理说，以唐伯虎的才华，通过科试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他遇到了一个麻烦——主考官方志。

方志是浙江人，时任提学御史，崇尚“先德行而后文艺”的治学理念。他在苏州督学期间，听闻唐伯虎与好友张灵在花街柳巷中喝酒，酒醉后在街上放浪形骸。方志十分厌恶唐伯虎这种有辱斯文的行径，在录科考试中将唐伯虎除名。

这下可怎么办？唐伯虎科试落榜，就意味着他只能在三年之后重新参加选拔。

这件事惊动了苏州府的知府曹凤。苏州府的知识分子有数万之众，原本都期待唐伯虎能拔得头筹，听到这个消息，个个目瞪口呆。大家议论纷纷，甚至对此义愤填膺，觉得方志存心打压苏州读书人。

曹凤是个有正义感的官员，处事有担当、敢负责，一向有着勤政爱民的好口碑。他认为，唐伯虎落榜激起了苏州文人阶层的愤怒，影响人心稳定和科举成果。

关键时刻，有人出手了。

文徵明的父亲文林，当时是南京太仆寺丞，刚被任命为温州知府。他听说唐伯虎落榜，觉得方志判卷不公。但他已经被委任外地，不便直接出面，就悄悄安排儿子文徵明去拜见曹凤，替唐伯虎说情。

曹凤在科试开考前，曾经读过唐伯虎写给文林的《上文林书》，赞叹说“文甚奇伟”，预言“此龙门然犀之鱼，不久将化去”。意思是说，唐伯虎很快就要金榜题名，化龙而去了。

曹凤决定亲自过问此事。他派人打探情况后，亲自拜访提学御史方志斡旋。

方志最终同意“补遗”，将枪口抬高一寸，让唐伯虎“得隶名末”——补录在苏州府学科试题名榜的最后一名，让他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一年之后，弘治十一年秋天，公元1498年，唐伯虎29岁。这一年，他来到南京，参加应天府乡试。

主考官是梁储。梁储是个性格直爽的人，才子爱才，尤其喜欢唐伯虎的文章。他审卷的时候，手捧唐伯虎的考卷，不住地点头赞叹。他对同事们说：“士固有若是奇者耶？解元在是矣！”意思是说，天下真有这样的奇才啊，解元，也就是乡试的第一名，就应该属于他了！

九月，乡试放榜。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所以乡试的榜单又叫“桂榜”。在贡院高墙外临时搭建的长廊上，新晋举人名单像围帘一样一字排开。观榜的人流就像喧嚣的长河，汇聚在长廊下面。考生们仰头凝眉，分外焦急，争相寻找自己的名字。唐伯虎找到了。他的名字，在第一位。解元，也就是乡试第一名。

书中说，险些被御史方志取消乡试资格的唐伯虎，一鸣惊人，夺得了这一届南京乡试的第一名，荣膺解元，达到了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顶峰。

他高兴得简直忘乎所以。他写诗呈献给主考官梁储，里面有一句说：“红绫敢望明年饼，黄绢深惭此日书。”意思是说，我想要在明年考中进士，至于这一次的文章，怎么讲呢，写得不好，有点惭愧。怎么听都像是学霸的“凡尔赛”。

你看，这就是29岁的唐伯虎。从24岁的至亲离世，到28岁的险些落榜，再到29岁的金榜题名，命运的巨浪把他抛上了人生的巅峰。

按照正常的轨迹，第二年春天，唐伯虎就该去北京参加会试了。如果顺利的话，中了进士，入了翰林，从此走上仕途，光宗耀祖。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人生。

但是，命运又一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残酷。

科场疑云

弘治十二年，公元1499年，唐伯虎30岁。这年春天，他来到北京，参加会试。

唐伯虎和好友徐经都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心情大好。书中说，他们在京城表现得极为招摇，“公卿造请者阗咽街巷”，就是说很多公卿大臣都来拜访他们，街巷都被堵满了。徐经还带着几个戏子，和唐伯虎“日驰骋于都市中”，每天在京城里招摇过市，“都人属目者已众矣”，引得京城的人都注目观看。

但是，就在会试结束之后、放榜之前，出事了。

户科给事中华昶向皇帝实名举报：会试主考官之一程敏政利欲熏心，勾结考生唐伯虎和徐经，在会试中营私舞弊。皇帝接到举报后大怒，立即下令抓人，然后命令礼部调查议处。唐伯虎和徐经，就这样被抓进了诏狱。

唐伯虎他们为什么会被举报呢？原来，在会试之前，唐伯虎和徐经曾经去拜访过程敏政。

咱们来看看这个拜访的经过。

唐伯虎在南京乡试中夺得解元之后，主考官梁储对他赞赏有加。梁储回京后，去拜访程敏政，谈到唐伯虎，说“唐某才士，宁第甲江南”，意思是唐伯虎是个才子，在江南能考第一名。梁储还拿着唐伯虎赠送的书法手卷请程敏政写序。在欢送梁储出使安南的某场饯别宴上，经梁储引荐，唐伯虎和徐经认识了程敏政。程敏政此时已经听说过唐伯虎这个人，才子见才子，也是惺惺相惜，相互留下了好感。

书中特别指出，三品高官程敏政待唐伯虎、徐经友善，其中还包含了另一种友情，那就是唐伯虎的老师沈周是他的老朋友。程敏政曾在沈周收藏的宋代书法上题跋，还有致沈周的信札。

在梁储出使之后，程敏政邀请唐伯虎和徐经来自己家里，给唐伯虎出了三道题，以试其才。唐伯虎似乎未加思考，回答得相当利索。程敏政不禁数次感叹：“真是当世奇才！”

这在当时本来算是正常的文人交往。但问题是，程敏政后来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这样一来，唐伯虎和徐经在考试之前就拜访过主考官，这就成了一个把柄。

那么，唐伯虎自身有没有问题呢？有的。首先，他太招摇了。他和徐经在京城里“日驰骋于都市中”，过于高调，引人注目。其次，他在程敏政被任命为主考官之前，就已经拜访过他。这种行为，在当时的科举制度下，是很容易引起怀疑的。

但是，书中说，这个案子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朝廷的斗争。

书中特别指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细节：礼部的态度。按理说，在调查取证之前，礼部本可以实事求是地禀告皇帝，这个案子应该如何去查，礼部又准备如何去查找真相。然而，他们却开门见山地支持了华昶的举报，认为“昶必有所闻”，就是说，华昶“必”是掌握了证据。书中说，难道礼部想坐实程敏政的舞弊案？这的确令人颇费思量。

程敏政作为礼部右侍郎，在官场中显然有政敌。这个案子，很可能牵涉到复杂的朝廷斗争。

那么，案件的结果呢？

唐伯虎在给朋友的信中描写了自己在诏狱中的遭遇：“至于天子震赫，召捕诏狱，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洟泗横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己被关在监狱里面，被一群虎狼一样的小吏踢来打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天以泪洗面。

最终，程敏政被迫退休，不久之后愤恨致死。

因为没有确切的作弊证据，唐伯虎和徐经从诏狱里被放出来，但朝廷给了他们一个“巴结官员”的罪名，给他们的处理是：贬为浙江地方衙门的末等小吏。而且，他们与科举再无牵连，也就是说，终身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唐伯虎拒绝了去浙江做小吏的安排。回到苏州，人们听说他不肯去浙江任小吏，觉得可惜，纷纷前来安慰。有人还劝说，甭管大官小吏，蚂蚱终归也是肉啊，让他委屈一下，赶紧赴任。书中说，唐伯虎“大笑，竟不行”，最终没有去浙江。

但是，回到家的唐伯虎，面对的是更残酷的现实。

本以为在家人照顾之下，能够好生休养，恢复元气，再好好思考一下未来的人生安排。可是，唐伯虎往日不善理家，又挥霍成性，此时已是家徒四壁，困顿不堪。而且他的第二任妻子跟他吵闹不休，最后一拍两散，而曾经追随他的人，如今也个个变了脸。

这就是30岁的唐伯虎。从29岁的人生巅峰，到30岁的跌落谷底，只用了一年时间。科举之路断了，家庭也散了，前程也没了。

那么，站在人生的废墟上，唐伯虎该怎么办呢？

绝地重生

其实，唐伯虎并没有太多选择。

在明代，科举是读书人的“唯一正途”，一旦科举失利就意味着失去社会地位。朝廷给他的安排是去浙江做个小吏，但唐伯虎拒绝了这最后一条体制内的路。

那还能做什么呢？

为了养家糊口，唐伯虎不得不抛开读书人的体面，靠卖画谋生。这是一条“无选之选”的道路。

但是，唐伯虎转型的时机恰好。书中说，他转型时正值“弘治中兴”，苏州商业繁盛，富商争相购画装点门庭，文人雅集亦以书画相赠。明代中叶的苏州经济繁荣，文人画逐渐流行，这为职业书画家提供了生存土壤。

但是，要在竞争激烈的书画市场上站稳脚跟，光有才华还不够，还得会营销。

唐伯虎做了什么呢？

首先，他给自己打造了一套品牌形象。

他把自己的科举最好成绩“南京解元”刻成印章，又刻了“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闲章，将自己的号“六如居士”，以及“逃禅仙吏”“禅仙”“唐居士”等均镌刻成印，轮流钤印到自己的作品之上。

他还自拟诗句刻成印章，包括：“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弦管醉千场”“世上闲人地上仙”。这些诗句在满腹经纶的士大夫眼里是极为刺眼的，有的甚至会被认为太过不堪。但书中说，按照现在的说法，这是为了追求更强烈的广告效应。

其次，他建立了销售网络。

书中详细介绍了唐伯虎的“销售代理”——古琴名家杨季静。杨季静这个人物很特殊，他不仅是古琴家，还兼职做古玩商，同时也是书画掮客，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唐伯虎、文徵明等苏州书画家的销售代理。

你看，唐伯虎不仅会画画，还懂得品牌营销，懂得建立销售渠道。时间久了，“唐伯虎画作”就在苏州声名鹊起。书中说：“在他彻底摒弃儒家出仕的人生理想之后，艺术品市场为他适时地敞开了大门，门外是一片片鲜花盛开的芳草地。”

几年之后，唐伯虎靠卖画攒了一些钱，又找朋友赞助了一点，终于在三十六岁那年，买下北宋太师章楶别墅的遗址，重新修建了一座小院子，在院子周围种满了桃花，取名“桃花庵别业”。

弘治十八年三月的一天，春风和煦，唐伯虎推开房门，来到桃花坞小圃，满园的桃花盛开，灿烂耀眼。他坐在桃树之下，闻着桃花的芬芳，翘首回望新屋，想着自己的梦想终于实现，喜极之余，或许还独饮着美酒，创作了那首流芳千古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书中评价说，此时的唐伯虎，已经过上了职业书画家的闲适日子，尽情享受着以花为朋、以酒为友的潇洒生活。

你看，这就是唐伯虎转型后的生活。从30岁的家徒四壁，到36岁的桃花庵里客满座，他用了六年时间，完成了从读书人到职业书画家的转型，也完成了从人生低谷到重新站起的蜕变。

但是，命运似乎还不想放过他。

最后时光

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唐伯虎45岁。这一年，远在南昌的宁王朱宸濠派人持百两重金来苏州聘请他。此时的唐伯虎，科举失意已经15年。看到这个机会，他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答应了下来。

抵达南昌后，朱宸濠对他礼遇甚厚，经常邀请他去饮酒作乐，赛诗论画。但是，不久之后，唐伯虎凭着灵敏的洞察力，发现宁王常做违法之事。他发现朱宸濠招兵买马，收罗亡命之徒，积聚兵力，准备谋反。

唐伯虎意识到自己已经误入虎穴。若宁王起事失败，自己也会跟着遭殃，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想离开，但以宁王的权势，若想轻易离开十分不容易。于是他想出了装疯的办法。书中记载，唐伯虎开始装疯，他赤身裸体蹲在地上，做出一些很不雅的动作，并且讥讽斥骂来者。朱宸濠知道此事后说：“谁说唐寅是贤德之士，只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经过这番装疯卖傻，唐伯虎终于摆脱了朱宸濠的纠缠，成功逃回了苏州。

正德十四年六月，朱宸濠果然在南昌起兵叛乱。王阳明率兵攻打宁王老巢南昌，最终在黄家渡决战三天，宁王朱宸濠战败被擒。从起事到被俘，前后仅43天。唐伯虎因为当初睿智的决断和果断以装疯割席，免受了牵祸。

回到苏州后，唐伯虎又重新恢复了书画家的生活。

不过，职业书画家的收入本身就不稳定，好的时候能积累一些钱，不好的时候就会返贫。没有固定工资，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全靠市场需求和个人状态。

好在，历经了人生坎坷的唐伯虎，早已洗去年少时的轻狂。书中说，五十岁之后，唐伯虎的视线常常停留在自家院落，他在这里尽情享受着居家的宁静。他小时候会为自己的出身自卑，迫切希望出人头地，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才华。但经历了一系列人生磨难之后，他才渐渐看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并且也终于明白，世界很大，但人很渺小，“就像一叶飘萍，无力抗拒一个时代和个人命运的狂风巨浪”。

他写下了一首很有名的诗，叫《言志》，来表明自己的理想：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从宁王那里逃回来之后，他也放下了最后的雄心，以及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抱负，就当一个小老百姓，安安静静画画，简简单单生活，和朋友一起开心交游，享受每一天。

嘉靖二年十二月初二，公元1524年1月7日，唐伯虎进入弥留之际，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他写下了临终绝笔：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这一年，唐伯虎54岁。

结语

好，关于孙炜的《唐伯虎传》，我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真实的唐伯虎，没有点过秋香，却有着比电影更精彩的人生。从16岁的少年得志，到30岁的科场冤案，再到54岁离开人世，他的一生充满了戏剧性的起伏。

也许正是这些人生的波折，成就了那个我们真正应该记住的唐伯虎——不是风流倜傥的才子，而是一个在命运打击下依然不屈不挠，敢于重新开始的普通人。当科举之路断绝，他选择了卖画为生；当仕途希望破灭，他在桃花庵里找到了内心的宁静。

“别人笑我忒风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句诗，或许就是唐伯虎留给我们最好的人生启示——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里，保持内心的从容与洒脱，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