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的拖拉机

晓路6025302

昵称/晓路美篇号/6025302图片/网络/诚谢！ 三婶嫁到老赵家那年，我才刚上小学，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红棉袄，脸冻得通红，却一点不怯生，见了谁都笑。村里人凑在一块儿嚼舌根，说赵家老三有福气，娶了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住村里的农活——咱这靠山屯，地都在坡上，春种秋收全靠力气，女人家大多只在家喂猪做饭。 谁知道三婶第二天就跟着三叔去了地里。那时候老赵家只有一头老黄牛，拉犁的时候慢悠悠的，三叔在前面牵着绳，三婶就在后面扶犁，腰弯得像张弓。我放学路过田埂，看见三婶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土坷垃里，砸出一个个小坑，可她连擦都不擦，嘴里还哼着小调。晚上我去赵家送碗饺子，听见三叔跟三婶说：“要不明天你在家歇着，我自己来。”三婶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声音脆生生的：“歇啥？你能扛我也能扛，这地是咱俩人的，凭啥只让你受累？” 真正让三婶跟拖拉机扯上关系，是两年后的春天。那年村里来了个农机站的技术员，开着一台东方红拖拉机，红漆亮得能照见人。技术员在晒谷场演示耕地，拖拉机“突突突”一跑，转眼就把一大片地翻得松松软软，比老黄牛快了十倍不止。村里人都围着看稀奇，三婶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 等技术员要走的时候，三婶突然追上去，问：“同志，这玩意儿好学不？”技术员愣了一下，笑着说：“不难，就是得敢开，你一个女同志，也想学？”三婶把胸脯一挺：“女同志咋了？男同志能开，我就能开！” 这话传到三叔耳朵里，三叔当晚就跟三婶吵了一架。我趴在赵家窗根下听，听见三叔说：“你疯了？那玩意儿多沉啊，你能摆弄得了？再说了，哪有女人开拖拉机的，让人笑话！”三婶的声音更高：“笑话啥？能省力就是好样的！咱这地要是用拖拉机种，能少遭多少罪？你不支持我，我自己学！” 第二天三婶还真去找了村支书，软磨硬泡让村支书跟农机站说情，想借那台拖拉机学两天。村支书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给农机站打了电话。技术员再来的时候，就多带了个副驾驶座，专门教三婶。 头回坐进驾驶座，三婶紧张得手都抖，方向盘在她手里跟不听话的野马似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在晒谷场里打圈，差点撞翻了旁边的麦秸垛。村里人都在旁边笑，有人喊：“三婶，下来吧，这玩意儿不是你能开的！”三婶脸憋得通红，却没下来，咬着牙跟技术员学挂挡、踩油门。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手还在抖，拿筷子都夹不住菜，可她还是跟技术员说：“下午接着学，我就不信学不会。” 就这么学了三天，三婶还真把拖拉机开得有模有样了。第四天她跟三叔说：“走，咱去地里试试。”三叔不放心，跟在拖拉机后面跑，跑了两圈见三婶开得稳，才松了口气。那天三婶把自家两亩玉米地全耕完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坐在拖拉机上回来，脸上带着笑，红漆的拖拉机在夕阳下闪着光，跟她身上的汗衫一个颜色。 从那以后，三婶就跟那台拖拉机绑在了一起。春天耕地，她天不亮就起来，把拖拉机擦得锃亮，然后“突突突”地开去地里，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有时候我去地里找她，看见她坐在拖拉机上，手里拿着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嘴里还跟拖拉机说话：“老伙计，再坚持会儿，把这块地耕完咱就歇着。” 有一回下大雨，三婶在地里抢收玉米，拖拉机陷在泥里了。她急得满头大汗，又是挖泥又是垫石头，三叔让她等雨停了再弄，她不肯：“这玉米要是泡在雨里，今年的收成就完了！”最后她跟拖拉机较劲，硬是把拖拉机从泥里开了出来，自己却摔了一跤，裤腿全是泥，脸上还沾着草屑。可她爬起来第一句话是：“老伙计，没摔坏吧？” 后来村里买了几台新的拖拉机，都是全自动的，比三婶那台老东方红先进多了。有人劝三婶：“三婶，换台新的吧，你那台都老掉牙了。”三婶却摇头：“这老伙计跟我这么多年，有感情了，换了新的我不适应。”她还是天天擦拖拉机，零件坏了，她就自己去镇上买，回来自己修，有时候修到半夜，屋里的灯还亮着。 去年秋天，我回村里，看见三婶还在开着那台老拖拉机收玉米。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可坐在拖拉机上，腰杆还是挺得笔直。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在田埂间回荡，跟我小时候听见的一模一样。 收完玉米，三婶把拖拉机开到晒谷场，仔细地擦干净，然后给轮胎打了气，又检查了一遍机油。她摸着拖拉机的方向盘，就像摸着老朋友的手，轻声说：“老伙计，今年又辛苦你了，歇会儿吧。” 我走过去跟三婶聊天，问她：“三婶，这拖拉机跟你这么多年，你咋这么待见它？”三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这老伙计啊，陪我种了一辈子地，帮我扛过多少难事儿。它不只是台机器，它是我的朋友，是咱老赵家的功臣。有它在，我心里就踏实。” 那天晚上，我听见晒谷场那边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出去一看，是三婶在开着拖拉机转圈。月光照在拖拉机上，红漆虽然有些褪色，却还是很亮。三婶坐在上面，嘴里哼着小调，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温暖。 我知道，只要三婶还能开得动，这台老拖拉机就不会停下来。它们会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耕耘下去，一年又一年，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