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到仓库

双孖井

从集市到仓库

雪 容

人老了，腿脚不像年轻时那般利索了。年轻时，我喜欢赶集，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东挑西拣，那鼎沸的人声、混杂的市井气息，都让人觉得踏实、有活气。如今，图个清静省力，便想寻一个能一站式购齐、又能轻松网购的大型超市，作为往后的倚仗。这么一来，我便动了心思，要去实地瞧瞧那个名声在外的山姆会员店。

于是，挑了个日子，坐着地铁直奔南宁火车东站旁的百花岭。一出站，那庞然的建筑便矗立在眼前，灰调的外墙，线条简练，是一种现代工业的冷静格调，与记忆中集市那五彩斑斓、热气腾腾的景象，全然是两个世界了。

一进门，一股清凉的风裹着刚出炉面包的暖香迎面而来，让我这怕风的老骨头竟也觉着一阵舒坦。这气息，是干净而富裕的，不像旧式集市里，那生猛的鱼腥气、泥土味与人声的热浪交织，虽充满生机，却也有些扰攘。

这里的“大”，是另一种气象。集市的大，是铺陈开的热闹，你得投入进去，用眼光淘，用嘴皮子磨，乐趣在于“寻觅”。而这里的大，是顶天立地的，货架如巨壁，货物成山成塔，带着一种沉默的、秩序井然的力量。人走在其中，显得渺小了。我推着那宽大的购物车，轮子滑过光洁的地面，只有沙沙的轻响，四周空旷，人语声仿佛都被这巨大的空间稀释了，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衬得环境愈发幽静。这份清寂，倒正合我这喜静的老头子。

我缓步走着，打量那些巨无霸似的商品。那般大的薯片桶，那般高的食用油瓶，仿佛是给一个大家庭或一场持久战准备的。想起年轻时，拎着网兜，买上二两肉、几棵小菜回家的光景，那时的采买，是日复一日的烟火功课。眼前这般，则是一种“战略储备”，是对安稳日子长久的谋划。这多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们开车来，将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气象豪迈。于我，只能望而兴叹，心下盘算，这一大盒牛排，我得吃到何时？竟无端生出一丝对岁月和饭量的感慨来。

最有人间味的，要数那些试吃摊。穿着整洁的年轻人，将一小块烤得焦香的牛肉或蛋糕递过来，客气地说：“老师傅，您尝尝，新到的。”我含笑接过，味道确是上乘。这又与集市不同，集市里的尝，是爽快直接的，带点儿江湖气；这里的尝，则更似一场精心安排的品鉴，礼貌而矜持。我一路尝着各色点心、水果，这慢悠悠的“品尝之旅”，反倒成了此行的主要收获，不似采购，更如一场消闲。

行至生鲜区，灯光雪亮，冰块莹莹，衬得鱼生愈发红艳，牛排的纹理愈发漂亮。一切都封装在透明的塑料盒里，标准，精致，却像精致的静物画。我不由想起集市水缸里那奋力一跃的活鱼，那股子泼剌剌的生命力。这里的“鲜”，是科技保障下的静态鲜，完美，但少了那份生动的野趣。

逛了一大圈，我的购物车里，只孤零零躺着一盒鸡蛋和一小袋麦片。与周遭那堆积如山的购物车相比，着实有些寥落。但我心里却并无失落。此来，本意就不是为了囤货，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走一走这个日后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就能将货物送到家门口的“仓库”，究竟是何等模样。

坐上回程的地铁，车厢微微晃动。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流转。我心里明白，那个充满烟火人声、需要亲身挤挤挨挨的集市时代，于我，大抵是渐行渐远了。往后的光阴，大约就要与这宏大、安静、高效的“仓库”相伴，倚仗它的便利，图一个晚年的清净与省心。

也好，人老了，终要学会与新的方式相处。那份集市的热闹与喧嚣，就让它好好地留在年轻的记忆里，温着，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