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阮班鹤长篇小说《声闻于天》

意水

<p class="ql-block"><b> 大地悲歌</b></p><p class="ql-block"><b> ----论《声闻于天》中的民间魂与民族气</b></p><p class="ql-block"> 杨红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当代文学日益趋向精致化、私人化的语境中,阮班鹤的《声闻于天》如同一股来自关中平原的雄浑罡风,带着泥土的芬芳与秦腔的激越,为我们重现了那种久违的史诗气质。这部长篇小说不仅是对一个时代、一个地域的深情回望,更是对中华民族精神底色中坚韧、善良与血性的庄严礼赞。</p><p class="ql-block"> 小说的灵魂在于其对民间精神的深度开掘。开篇那首质朴的民谣:“光绪二十三年半,高俊杰全了个娃娃班……”如同一把钥匙,开启了通往民国关中世界的大门。阮班鹤以人类学田野调查般的细致,描绘了婚丧嫁娶、庙会社火、堂会祭祀等民俗场景,比如:</p><p class="ql-block"> “孙家的祠堂建于清乾隆四十六年,坐落在南孙堡东城门外大约半里路之遥的大路旁,坐南面北,背依骊山,面向渭水,距今已有好几百年了。祠堂五间宽窄,占地一亩五。祠堂的门楼用水磨青砖砌就,筒瓦脊兽,四檐飞起,门前左右各有石鼓一面,门槛特别的高。大门两旁有砖雕的篆字对联,上联是:源远流长乐安郡;下联为:根深叶茂富春江。门上的横额写着:兵家之祖。进了大门是一面青砖影壁,影壁上雕有‘忠孝’二字,影壁后面对着祠堂正殿的是座小巧玲珑的戏楼。绕过影壁,院子两旁都修有厢房抱厦,门窗上有吉祥雕花。东边厢房敬着历代列祖列宗,西边厢房镶嵌着《孙氏家训十则》和当年修建祠堂的碑文记载。院内甬道两旁合抱粗的柏树各三株。正堂是五间,斗拱结构,飞檐凌空,中间三间是一个敞庭,两旁的明柱上挂着黑底金字的木雕堂联,上联写着:十三篇用兵如神,有文经必有武备;下联书就:千金方活人无算,能治国亦能齐家。楹梁上悬有‘富春堂’三字匾额。院内偏屋常年住着一个无儿无女的孙姓孤老,负责看管清扫祠堂,也负责给塾馆打扫卫生,给先生烧水做饭。”</p><p class="ql-block"> 这些并非简单的文化陈列,而是人物命运得以展开的鲜活土壤。更可贵的是,他写出了民俗背后的精神世界——那种在苦难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那种在卑微中依然坚守的尊严。当“窝子班”的艺人们“有事跟事,没事回家种地”,在生活的夹缝中依然高吼秦腔时,我们看到的正是民间社会那顽强的生存智慧与文化韧性。</p><p class="ql-block"> 在人物塑造上,阮班鹤展现了他对复杂人性的深刻理解。主人公孙狗娃的形象尤为动人:</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娃娃们都知道狗娃尿得高,他尿尿的时候稍一用力,就能尿六七尺高。狗娃撒尿时,好些娃娃嘻嘻哈哈地从他尿尿的弧圈下钻来钻去,狗娃因这事不但挨过父亲的打,还挨过先生的板子。</p><p class="ql-block"> 狗娃子还有个毛病,喜欢喝酒,他自小就爱闻酒的香味,大人不在家时常偷偷地把他大的酒抿上几口。有一次,全德打了几斤酒准备请客待人,狗娃发现之后高兴极了,没人时偷偷抿一小口,可总觉得不过瘾。一天,他大外出唱戏去了,他妈在菜园子拔草。狗娃子把四狐子等几个朋友叫到家中,不大一会儿把一瓶子酒喝得精光,而狗娃一个人就喝了半斤。四狐子他们几个醉醺醺地回家去了,狗娃子觉得浑身燥热、天旋地转,昏昏沉沉地醉倒在自家的柴房里。到了晚上,狗娃妈村里村外都找不到儿子,还以为他跑到村外的苇子园玩耍被狼叼去了,急得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邻居们知道之后也帮她呼叫寻找。折腾了半夜,直到孙全德回来,才在自家的柴房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狗娃子,那一年他才九岁。虽说狗娃子只有十二岁,可南孙堡的人只要一提起他,没有不夸赞的,这其中的缘由还得从他在塾馆念书说起。”</p><p class="ql-block"> 这个被泮池爷斥为“下九流”却不许人欺辱父亲的“冷三旋”,这个最终抱着日本兵跳进黄河的秦腔艺人,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悲怆的命运交响曲。作者没有将他塑造成完美的英雄,而是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倔强与脆弱,他的局限与超越。其他人物如德高望重却坚守宗法秩序的泮池爷、料事如神的杨瞎子、敢爱敢恨的高水莲等,也都血肉丰满,共同构成了一个立体多元的民间社会图谱。</p><p class="ql-block"> 小说的叙事结构同样值得称道。阮班鹤继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智慧,以“讲一个好故事”为第一要义。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从孙狗娃被逐出祖坟的屈辱,到为父报仇的艰辛,再到最终抗日报国的壮烈,环环相扣,引人入胜。但作者又不止于讲一个好故事,而是在叙事中自然地融入历史风云——镇嵩军的暴行、“二虎守长安”的悲壮、中条山抗战的惨烈,这些历史事件不再是遥远的背景,而是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的存在。这种将个人命运与家国历史熔于一炉的叙事策略,极大地增强了小说的历史厚重感。</p><p class="ql-block"> 《声闻于天》这个书名取自西安鼓楼牌匾,实则蕴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秦腔那高亢悲怆的声腔,既是关中儿女的情感宣泄,更是这个民族不屈精神的呐喊。当孙狗娃跃入黄河的瞬间,那“声闻于天”的秦腔,已然超越了艺术形式本身,成为民族气节的最高宣示。阮班鹤通过秦腔这一文化符号,巧妙地连接了个体与集体、民间与国家、传统与现代,完成了一次对民族文化根的深情回溯。</p><p class="ql-block"> 在文学价值之外,这部小说还具有重要的文化抢救意义。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许多民间记忆正面临消失的危机。阮班鹤以文字为这些即将消逝的世界立传,他笔下的不仅是虚构的故事,更是一个时代的真实记忆,一种生活方式的珍贵档案。这种自觉的文化担当,在全球化语境下显得尤为珍贵。</p><p class="ql-block"> 《声闻于天》不是一部轻快的读物,它需要读者静下心来,跟随作者的笔触走进那个充满苦难却又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世界。但当你合上书页,那慷慨悲壮的秦腔仿佛仍在耳边回荡,那些鲜活的人物依然在眼前跃动。这部小说让我们相信,真正的文学永远与大地紧密相连,与人民的悲欢息息相通。在这个意义上,阮班鹤的这部长曲,确实声闻于天,余音不绝。</p> <p class="ql-block">《声闻于天》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阮班鹤,男,1949年生于陕西临潼,中共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当过农民,参加过三线建设,后从事教育工作直至退休。退休后致力于文学创作,在各大报刊发表多篇杂谈、散文。著有长篇小说《西风怀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