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里的宁都时光

宋建荣

<p class="ql-block">清晨五点半,宁都大地还在薄雾中沉睡,我便醒了。推开窗,梅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水汽,拂过阳台上那几盆茉莉。我习惯性地从床头拿起那本边角已磨得发白的《古文观止》,就着渐亮的天光,慢悠悠地读上两页。这习惯,从我三十年前在中心小学当老师就养成了,至今未变。</p><p class="ql-block">妻子总笑我:“年轻时没见你这么用功,老了反倒装起文化人来了。”我回她:“年轻时是为前途读书,现在是为自己读,味道不一样哩。”</p><p class="ql-block">这话不假。五十岁的我,在宁都这小城过了大半生,读书看报早已成了生活的底色。每天上午,我总要踱到中山街的报刊亭,买一份《赣南日报》、《江门文艺》和一本《读者》。老陈的报刊亭开了二十多年,他知道我的喜好,总会替我留着一本《散文》月刊。回到家中,泡一壶本地产的翠微茶,在藤椅里坐下,一字一句地读。窗外是老街坊的闲聊声、摩托车的引擎声,而我的世界里,只有爬格子,纸页翻动的沙沙响。</p> <p class="ql-block">读得多了,心里便有了记录的冲动。我开始写一些生活随笔,身边真实新鲜消息投给宁都人民广播电台《宁都新闻》和《宁都翠微之声》栏目。起初只是试试,没想到竟陆续发表了七八篇。编辑部王老师说:“小宋,你的文章有泥土味,是咱们宁都人自己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确实,好的消息是新鲜真实,有新闻价值。好的散文要有生活的质感。我写过一篇《宁都老街的黄昏》,记录解放路那些即将拆迁的老店铺。修表的老张戴着单眼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将细如发丝的零件装回表壳;裁缝铺的刘婶脚踩缝纫机,给邻居孩子改校服的同时,还不忘记塞给孩子一块糖。这些细节,都是长期观察积累来的。我随身带着小本子,看到动人的场景就记下来,像采蜜的蜜蜂,一点一滴地收集。</p><p class="ql-block">写作让我对生活更敏感了。去年秋天,我在宁都翠微峰散步,见一片枫叶旋落,正好停在一个女孩的肩头。她浑然不觉,继续用手机拍照。我突然想到,这落叶何尝不是时光的信使?它见过山间的风雨,最终轻轻落在一个陌生的肩头,完成了一生的旅程。回家后,我写了《一片叶的缘分》,杂志社回信说,这篇很有哲理。</p> <p class="ql-block">我写梅江两岸的晨雾——那不是诗里飘渺的雾,而是裹着炊烟、夹着牛粪气息的实在的雾。我写故乡的晒秋——红辣椒铺满祠堂前的晒谷坪,老人们坐在竹椅上剥花生,嘴里念叨着今年的收成。这些场景,我每天都能见到,可一旦落在纸上,便多了几分滋味。</p><p class="ql-block">儿子大学放假回家,翻看我的稿子,惊讶地说:“爸,你写奶奶追着太阳晒被子的事,我也有印象!可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我告诉他:“写文章不靠华当然,写作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我曾连续投出十几篇稿子都石沉大海,一度想放弃。直到遇见县文化馆的退休老师,他告诉我:“散文最重要的是‘形散神不散’。你写宁都的四季变化,最终要落在对故乡的感情上;写市井人物,要展现人性的光辉。有了这个‘神’,材料再多也不乱。”</p><p class="ql-block">这话点醒了我。于是我再写时,总先问自己:这篇文章的魂在哪里?是表达对变迁的感慨,还是记录温暖的瞬间?想清楚了,下笔就有了方向。</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的文章偶尔能登上省里的文学杂志和报刊。有读者来信说:“在你的文字里,我看到了赣南老区的日常之美。”这让我倍感欣慰——原来平凡生活里真的藏着珍珠,只需要一双发现的眼睛。</p><p class="ql-block">周末的午后,我又坐在书房里。桌上摊着稿纸,窗外是宁都熟悉的街景。妻子送来一盘宁都脐橙,说:“写归写,别太累着。”我点点头,目光却停留在稿纸上——正在写的是邻居郑老师退休的故事。他在讲台站了四十年,退休那天,把粉笔一根根码进铁盒,笑着说:“以后终于可以好好读我想读的书了。”</p><p class="ql-block">这个细节让我感动。在宁都,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每一天都有这样的故事在发生。而我的幸运,就是能用笔留住它们,让这些平凡的瞬间在书页间获得永恒。</p><p class="ql-block">合上稿纸,夕阳正好。我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坐在这里,继续读我的书,写我的宁都。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我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