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辅渠到六小渠：冶峪河流域两千年水利文明的传承与蜕变

邢群娥说故事

关中平原素有“天府之国”美誉，其根基在于发达的水利体系。在泾阳冶峪河流域，一条从西汉延伸至当代的水利脉络——从六辅渠到冶峪渠六小渠，不仅是农业灌溉的实物见证，更是一部镌刻着技术智慧、社会治理与文化记忆的活态史书。

一、西汉六辅渠：冶峪水利的开创性实践

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左内史倪宽在郑国渠上游南岸的冶峪河流域，开创了中国水利史上的经典工程——六辅渠。

- 工程背景：郑国渠虽灌溉了渭北平原大片低地，却对南岸高地“鞭长莫及”。倪宽敏锐捕捉到这一灌溉盲区，引冶峪、清峪、浊峪等六条小河之水，构建起辅助郑国渠的灌溉网络。

- 功能革新：六辅渠首次实现“大河（泾水）+小河（冶峪等支流）”的灌区互补格局，让高地农田也能“自流灌溉”，使关中灌溉面积在郑国渠基础上进一步拓展。

- 制度突破：倪宽配套制定《水令》，成为中国最早的农田水利法规之一。它以“按亩配水、按水摊役”的制度设计，平衡了豪强与农户的用水权益，开创了水利社会“制度管水”的先河。

二、明清六小渠：传统水利体系的鼎盛与规制

时光流转至明代，冶峪河水利在六辅渠基础上完成系统性升级，形成以上王公渠、下王公渠、杨原渠、云惠渠、仰渠、张老渠为核心的冶峪渠六小渠体系，灌溉面积达631.21公顷。

- 渠系布局的智慧：

六小渠以“引、蓄、灌”一体化思路，编织出精密的水利网络：上王公渠从埝口引水，云惠渠通过光村、雪河入水口连接冶峪河干流，仰渠依托清凉寺地形实现精准灌溉……这种“长藤结瓜”式布局，将冶峪河干支流水系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其中，杨原渠“横绝冶峪河”的工程技法，难度堪比郑国渠“横绝泾水”，体现了古人“因势利导、以水冲沙”的技术哲思。

- 社会治理的实践：

明清时期推行“额工计亩，照亩定水”制度：农户按耕地面积分配用水权，同时分摊渠道维修的人力与物力。这一“地、水、役”绑定的管理模式，曾维系了水利共同体的长期稳定。但随着人口增长与气候变迁，清代中后期水资源短缺加剧，“抓阄卖水”“私占水源”等乱象涌现，传统制度逐渐瓦解。

三、近代以来的功能转型：从鼎盛到现代适配

进入近代，冶峪渠六小渠的角色随时代发生深刻变迁。

- 民国时期的衰落：20世纪30年代泾惠渠等现代水利工程建成后，六小渠灌溉地位迅速被取代，灌溉面积从明清的600余顷缩减至200余顷，部分渠道仅能依赖洪水“看天吃饭”。

- 当代的水利生态融入：

如今，冶峪河流域已形成以黑松林水库（1958年建）、贾河滩水库（1979年建）为骨干的现代水利系统。六小渠虽不再是灌溉主力，却以支渠、斗渠的形式嵌入新体系：部分渠道（如上王公渠入水口）仍作为冶峪河引水枢纽的组成部分，发挥水量调节功能；其分布范围与现代东干渠支渠重叠，在局部区域继续服务农业生产。

四、历史价值与文化意蕴：水利遗产的多维解读

冶峪渠六小渠的价值远超“灌溉工程”本身，它是技术、社会与文化的多维载体。

- 技术遗产的活化石：

从六辅渠的“干支互补”到六小渠的“长藤结瓜”，其工程逻辑始终遵循“顺应地形、巧用水文”的原则。这种“自流灌溉”“以水养地”的技术理念，对当代节水农业与生态水利仍具启示。

- 社会治理的标本：

六小渠的兴衰映射了传统水利社会的运行规律：明清“均水制度”是乡村自治的典型实践，民国后的资源争夺则揭示了环境变迁与制度失效的互动关系，为研究中国乡村社会提供了独特样本。

- 地方文化的记忆锚点：

渠名本身就是文化密码：“仰渠”与清凉寺的关联暗示宗教与水利的历史互动，“张老渠”“王公渠”承载着家族与地方势力的治水记忆。这些名称成为解码泾阳地方史的关键线索。

五、保护与活化：水利遗产的当代重生路径

在乡村振兴与文化自信的时代背景下，冶峪渠六小渠的保护与利用可从三方面破局：

- 水利功能的生态化活化：对云惠渠等典型渠道试点“渠系衬砌+生物护坡”改造，既提升灌溉效率，又保留历史风貌，实现“古渠新用”。

- 文化遗产的系统申报：将六小渠纳入“中国灌溉工程遗产”名录，与郑国渠、泾惠渠联动形成“关中水利遗产群”，通过文物认定、历史步道建设等，打造水利文化IP。

- 治理智慧的现代转化：借鉴明清“渠长负责制”与《水令》的公平理念，在现代灌区管理中引入“用水户协会”机制，平衡区域用水矛盾，重塑水利共同体。

结语

从西汉六辅渠的初创，到明清六小渠的鼎盛，再到当代的功能转型，冶峪河流域的水利文明已延续两千年。它不仅是一部灌溉技术的演进史，更是关中平原人水共生、制度迭代、文化传承的缩影。在新时代，若能以“水利+文化”的复合视角激活其价值，这条古渠将继续在乡村振兴与文化传承的浪潮中，书写属于它的“水脉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