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直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之前,我阿姑社的家,用那时的话说,真是一贫如洗。记忆里最深的烙印,是上高中时,那十块钱的学费,像一座沉重的小山,横亘在全家面前,竟怎么也凑不齐。夏天的衣裳,是母亲用日本尿素袋缝制的,穿在身上,那四个字十分显眼,洗不掉,也穿不烂。那种羞怯便是整个青春季节里,最真实的印记。尼龙布料的窸窣声响,至今仿佛还在耳畔,那不是衣裳的摩挲,那是一段清贫岁月不甘的低语。</p><p class="ql-block"> 然而,人是要活着的,更要向前。从田埂到军营,从工地的技术员到乡政府的社务干部,我像一株野草,在每一片贫瘠的土壤里,都竭力向下扎根。一九八七年,是一个转折。我抛却了所有的“身份”,赤手空拳,干起了个体。承包建筑队,组建自己的队伍,在老战友的扶持下,一砖一瓦地垒砌生活。那三年,汗是咸的,风是硬的,但脱贫的曙光,终究是暖的。</p><p class="ql-block"> 若说此生最得意的一笔,当属一九九一年那个决定。在挚友的帮助下,我毅然走入了县律师事务所,捧起了那些厚重如砖的法律典籍。我已不年轻,记忆不比少年,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比少年更烈。第二年,律师资格考试过关,如同一道龙门,让我这尾一直在浅滩挣扎的鱼,终于跃入了更宽阔的江河。自一九九三年始,我成了一名专职律师。这身份,于我而言,不单是职业,更是一份迟来的、可以仗义执言的权力与责任。</p><p class="ql-block"> 三十余年法海浮沉,我在县党校的灯火下,拿到了本科文凭;作为主要合伙人,前前后后,参与创办了三家律师事务所。荣誉也接踵而来,全国总工会的通报,省优、市优的奖章,“人民群众最满意政法干警”的称号……它们沉甸甸的,是社会的认可。但我时时警醒自己,莫要让这些光环,迷了来时路。我内心深处那“做最有良知的律师”的自我期许,才是永不熄灭的灯塔。</p><p class="ql-block"> 六十岁,许多人含饴弄孙,预备安享晚年。我却觉得,人生的另一扇门,才刚刚打开。我重拾起少年时对文学那份近乎痴迷的热爱,像找回了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于是,在法庭辩论、案卷分析之余,我的时间被诗歌、散文、小说悄悄填满。我陆续加入了县区作协,成了陕西省散文、诗歌学会的一员。笔耕不辍,竟也积攒下三百余万字的稿子。二零二四年,我的四十三万字散文集《我写我心》和五万字的同名诗歌集,终于付梓。捧在手里,那油墨的清香,仿佛是我七十年生命,最终凝结成的、最醇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这辈子,于物质,所求甚少。粗茶淡饭,果腹即可;衣衫整洁,御寒便行。我也不反对游山玩水,但无意于非要踏遍山河。我爱我的儿孙,骨肉亲情是天然的纽带,但我并不将含饴弄孙视作人生最大的、甚或唯一的乐趣。</p><p class="ql-block">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想,我是一个闲不下来,累也不怕的人;一个爱学习,爱思考,只想不停地奉献,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人。我自认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本事,也没能做出什么彪炳史册的大贡献。但我乐观,我向上,我愿为我的儿女、我的亲人,为这个让我饱尝艰辛又赋予我无限希望的社会,奉献我所有的、微弱的光和热。</p><p class="ql-block"> 如今,站在七十一岁的门槛上回望,万般感慨,最终都归于一片澄明。我可以自信,也可以坦然地说: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所有的梦想,都已实现;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算数。我,没有任何遗憾。</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一个五十后的自白。愿这平凡而炽热的一生,能激起同辈人心中些许的共鸣;更愿儿孙辈的你们,能从中读出一点坚韧,一点不甘,一点在任何境遇下都不放弃向上、向善的努力与激情。</p><p class="ql-block"> 路,还长着呢。剩下的,全是多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