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扮靓秋天的那抹黄

军哥影像

<p class="ql-block">它立在那里,仿佛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位从时间的深海里浮上来的、沉默的哲人。它的姿态,是从不与人争春的。当桃李在春风里闹得不可开交时,它只舒开那小小的、扇形的叶子,是那样一种淡泊的绿,并不惹眼,它就这么静静地立着,从喧闹的春,站立到慵懒的夏,看够了蜂围蝶阵,听够了蝉鸣蛙鼓,却总是一言不发,只披着一袭纯然金色的华服,静静地立在秋光里。</p> <p class="ql-block">它似乎是在积蓄着、等待着,直等到秋风成了一支犀利的画笔,一夜之间为它换上了全天下最辉煌的衣冠。那是一种怎样的黄啊!不是藤黄那般娇嫩,也不是土黄那般沉滞,而是一种明亮的、纯粹的、像被秋日的阳光反复淬炼过的、金子一般的颜色。一棵树,就这样成了一座兀自燃烧的、安静的火焰。你远远地望着,会觉得那光与热,是能暖到心底里去的。</p> <p class="ql-block">走近了,看那一片片精巧的小扇子,密密地缀满虬曲的枝干,在湛蓝的天幕下,风来,便哗啦啦地翻动着,像是无数金色的蝴蝶正在开一场无声的盛会;又像是一位豪富的君主,不经意间,便将满树的碎金洒向了人间。这金色,不是春日那娇嫩的鹅黄,也不是夏日那单薄的浅绿;这是一种被秋风与时光反复淬炼过的、沉甸甸的、有分量的颜色。</p> <p class="ql-block">这般精致而独特的形貌,无怪乎古人要称之为“鸭脚”了。这名字俗得可爱,却也形象得狠,想来是宋时的某位文人,在庭院中漫步,忽见地上落叶,形如凫鸭的脚掌,便随口吟出,从此便流传开来。梅尧臣便有诗云:“鸭脚类绿李,其名因叶高。”然而,“鸭脚”终究不雅,于是这叶子又有了一个更富诗意的名字——“银杏”。这名字便清雅多了,带着玉的温润与光泽。我想,第一个唤出此名的人,心中定是存着一份对这般明净秋色的珍爱。</p> <p class="ql-block">这辉煌,是带着一种属于东方古典的韵致的,它不像枫树的红,红得那般炽烈,带着些西洋油画般的奔放。银杏的黄,是温润的,是内敛的,像宋人瓷器上那一抹含蓄的釉色,又像古画里仕女裙裾上淡淡的晕染。你站在这样一棵树下,会不自然地想起杜牧的诗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但私心里却觉得,那枫叶的红,终究还是太热闹、太人间了些;不如这银杏的黄,黄得这般空灵,这般有禅意,它不言语,已说尽了整个秋天的丰饶与静美。</p> <p class="ql-block">它的美,又不只在枝头。待得几番冷雨,几度寒霜,它便开始了生命中最壮丽的一次告别。那满树的金黄并不留恋枝头,它们纷纷地、静静地落下来,不带一丝哀愁。不过一两天的工夫,树下便铺就了一张巨大、华贵无比的金色地毯。那落叶的边缘,微微卷起,依旧保持着扇子的形状,厚厚的,软软的,踩上去有一种清脆而又柔软的声响。每到这时候,便成了环卫工人们最忙碌的时刻,他们不辞辛劳的挥舞着硕大的扫把,把这满地的金黄堆在一起,还城市一个靓丽洁净的妆容。</p> <p class="ql-block">我爱在这样的时候,捡拾几片完整的叶子,夹在书页里。于是,那清冽的秋意,便也跟着被收藏了起来。待到冬日无聊时,翻书偶遇,那叶子已变得平薄,颜色也褪了些,却多了一股淡淡的、属于纸张与时光的混合的香气。这便又让我想起它的另一个名字——“公孙树”。是说它生长缓慢,公公种下的树,要到孙儿辈才能吃到果子。这名字里,含着一种多么悠远而深厚的人情味,是一种跨越了世代的生命许诺</p> <p class="ql-block">它的果实,叫做白果,藏在臭腐的软肉里,需得耐心地剥洗,才能得到那颗碧玉似的核仁。味道是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的,像极了生活的本味。而这树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它看过王朝的兴替,听过诗人的颂吟,在战火与太平间默然伫立。它的木质是那样细腻,可以雕成木鱼,在古寺的晨钟暮鼓里,陪着僧人们一同参悟那无边的佛法</p> <p class="ql-block">所以,我说银杏树是一位哲人。它用一树的葱茏告诉我们何为生长,用一身的金黄告诉我们何为绚烂,又用一地的落叶告诉我们何为静穆的归宿。它不疾不徐,活过了亿万年光阴,看我们这些匆忙的过客,倒像看一场场转瞬即逝的朝暮。它什么也不说,你却觉得,它已把生命的全部奥秘,都写在那每一柄金黄的小扇子上了。</p> <p class="ql-block">于是,一地落叶,便是一个完整的秋天;而一棵银杏,便是一部无言的史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