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云新疆篇《江南李卫》

那年明月

上一集我们说到鄂对跟着靖逆将军雅尔哈善，围攻库车城，但一时半会也难以攻克，于是便草草围了起来。 彼时的鄂对给雅尔哈善提议，让他分兵埋伏于城外东西的两处隘口，防止小和卓霍集占粮尽逃跑，转移兵力。尽管他已经很细致的，指出了防守的弱点，以及对方可能突围的路线。但心比天大的雅尔哈善，却不以为然。依旧气定神闲的和参赞哈宁阿，在阵前喝酒下棋，一副煮熟的鸭子跑不了的成竹在胸，无非只是时间的长短。可结果却狠狠打脸，一切真如鄂对的预判，被霍集占等人趁夜逃走.全身而退，跑回了叶尔羌。到这个时候，雅尔哈善才如梦方醒！可是一切，已经悔之晚矣！尽管他试图为自己开脱，但火冒三丈的乾隆帝，已经不想听到雅尔哈善渎职的解释，直接下令将其撤职处死。也就在这个时候，乾隆帝想到了在北疆处理善后，负责粮草押运的兆惠，这个胆大心细，有望成为帝国中流砥柱的青年才俊，由他来接替雅尔哈善的任务。关于兆惠的出身，以及他的乌雅氏门第，我们先不讲。但有一点，此刻的兆惠临危受命，他很清楚乾隆的心思。西部用兵，不同于内地作战，千里荒漠，人地两生！不光要同虎视眈眈的遍地叛军作战，还要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所以后勤给养以及部队的粮草转运，所有链条的衔接，不敢稍有马虎迟顿。一个环节的疏漏，就有可能影响整场战局的发展方向。而在贫瘠遥远的旷野之下，大军起行的每一天，都要耗费大量不可计数的银两。所以这个时候的朝廷，尽管库有余粮，但如果旷日持久的消耗，国力也无法支撑！所以大皇帝需要的不是拖泥带水长期消耗，而是一场雷霆之势，短平快的闪电战，来结束这场西部战争。 其实，从清廷立国至今，西北的准噶尔部，一直都是帝国西部边疆，最危险的对手之一。到了康熙晚期，准噶尔部的新汗策妄阿拉布坦，甚至直接派兵染指西藏，对清廷形成夹逼之势；这就是典型的得陇望蜀，野心膨胀！彼时的康熙大帝，命十四阿哥胤禵挂帅西征，才逼着准部不得不收起了剑芒。到了雍正时期，不甘平寂的准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劫掠喀尔喀蒙古部落。雍正帝也不是挨了巴掌，就不吱声的帝王，这也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主！当即派傅尔丹为主帅，出师征讨！可惜这位被大皇帝寄予厚望的清军主帅，不但没有交上满意的答卷。还因轻敌，结果中了准噶尔汗噶尔丹策零的诱敌之策，导致博克托岭、和通泊之战，均已惨败告终。在雍正皇帝主政期间，西北的战事，并没有什么能够放到台面上，可以扬眉吐气的战绩。但这位心思缜密的帝王，却在不动声色中，通过一系列的强硬手段，对整个朝堂之上的官僚体系进行了彻底的整顿。实际上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父亲康熙大帝晚年对官场的宽纵，已经导致吏治腐败，财政混乱，地方官贪腐成风，不可抑制。这位大清帝国第五任君主，在他的上任之初，就已经认识到了帝国的危机；如果不能集中皇权的控制，后果不堪想象。喜怒不形于色的雍正帝，在不动声色中，对全国上下的政府部门，开始了清查倒算！为此，专门成立了会考府，对各级部门的财政进行审计.清查，打击贪腐，严查地方财政漏洞。这个部门就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纪监委功能，集多个部门的职能于一身。与此同时，他又趁热打铁，下了一剂猛药，推行密折制度。也就是允许官员们互相监督，密折直达天庭，由皇帝亲自批阅；各级官吏不得阻拦。如此以来，为官者，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很明显，各级官吏的办事效率，明显提高。对贪腐的零容忍，使这位大皇帝陛下的森冷狠戾，成了贪腐官员的噩梦。雍正皇帝非常欣赏明朝洪武大帝朱元璋，对待贪官的态度；而他自己也对这种贪腐行为充满了厌恶。既然你们要贪，那就得想好抄家、连坐，流放3000里的恶果。雍正朝的封疆大吏年羹尧和贵为万人之上的隆科多，就是典型的例子。而这个案子的切入点，也是通过蔡珽等人的揭发，由家仆的受贿案，从而大火烧到了这位封疆大吏的身上。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专权跋扈，一场经济问题的延伸，最终扩展到了政治高度。到了这个时候，事件的定性就非同一般。这位在雍正朝威名赫赫的封疆大吏年羹尧，最终被列九十二宗大罪，赐自尽，家族成员发配边疆。年羹尧曾是雍正最信任的大臣之一，他被处死，向整个官场释放了“功臣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的信号！让整个官场之上，吏治一新，也可以说人人自危，但有效震慑了贪腐行为。 隆科多不光是雍正朝的股肱之臣，也算是皇亲国戚；同样因家仆受贿案作为引子，导致他的贪污结党之举，被一步步放大，最终被定四十一款大罪，囚禁于畅春园，死于禁所。通过一系列雷霆手段的惩治贪腐，整个官场的吏治环境，明显得到了改善。但矛是自己的，盾也是自己的；万事万物总有利弊。这也导致了官员之间的互相猜忌和防范，也增加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我们耳熟能详的李卫当官，就出自于雍正朝。可见这位心思缜密的一代帝王，对人才的施用，确实是不拘一格。李卫的崛起，就印证了雍正的用人标准：重实干轻出身，宁用有瑕之能臣，不用无过之庸官。说到这儿，我们就顺便唠唠李卫。 这个李卫出身于江苏丰县的一个富商之家，虽然幼年接受私塾教育；但这位爷实在是厌恶那些为科举准备的四书五经。因此，他不算文盲，但文化程度，确实较低。 所以这就出现了后期，颇富喜剧性的一幕，处理公文需师爷代笔诵读。但李卫绝非常人可比，理解能力堪称一绝。他能精准指出问题并口述修改，而且言辞切中要害。但电影中说的李卫大字不识，也是一种艺术夸张。事实上，在故宫留存的李卫奏折中，可见其亲笔签名。 虽说这爷自身文化有限，但很重视文教，对真正德行修善的文化人，他格外的敬重。曾自己出资，修浙江书院、资助寒门学子，并成功谏言恢复了浙江科举。 为整治江南盐枭及反清势力，他整合分散的漕帮，形成百万级的情报网络，成为缉私、维稳以及情报收集的利器；变不安定为我所用。就这一招，足以可见他的整合能力，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江浙地区的很多"反清复明"组织，就是在漕帮的协助下，得以破获；就连闻名江南的甘凤池甘四爷，也同样栽在了李卫手里，呜呼哀哉。作为雍正朝三大宠臣之首，他的政绩卓著，实干有目共睹，仅仅十年，便跃升总督。 在云南、浙江一带，他严厉打击私盐，整顿官商腐败，使盐税收入翻倍，成为雍正朝的财政支柱。 这哥们善用计谋，破案手段也是一流。他的卧底眼线无处不在，常常破获积年大案，使江南一带的反清势力，闻之骇然，不得不佩服于他的手段。而当地的治安，也明显好转。那个时候的李卫，可以讲是真正的黑白通吃，既是让江南地区百万漕帮惟马首是瞻的榜一大哥，又是朝廷的一方大吏。他的政治风格铁腕而高效，同时又不拘小节。 曾设"某王赢钱"柜公开羞辱贪污亲王，使皇室颜面扫地，他高调张扬的性格确实是快意恩仇，也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出行仪仗逾越官制，也曾遭到雍正帝的多次训诫。但他的乖巧和忠诚，总是能让他躲过一劫，一句话，李卫的做人做事，不是书本上学来的，而是来自于他多年市井生活的砺炼总结。在民生方面，他主持修建了浙江海塘、疏浚西湖，赈灾济民，获"李太保督浙万民安业"之赞誉。同时又不畏权贵，性格暴躁，越权行事，弹劾河督齐苏勒。 所以雍正朝的李卫，也绝不是“仅靠宠信上位"，而是实实在在有能力的人。 雍正曾公开坦言： "天下督抚，朕最倚重鄂尔泰、田文镜、李卫三人。而李卫之机敏果决，尤属难得。" 这是引自雍正朱批里的一段话，非常中肯，但同时，也明确透漏了皇帝陛下对这位能臣的欣赏。 其实近代比较流行的高薪养廉制度，也并非现代的创举，从雍正朝，就已经开始了。为了从制度上遏制腐败，减少贪腐之源的起心动念，雍正又推出了养廉银制度。这就像前面先打一棒子，后面又给你塞一颗糖。 也就是提高官员的俸禄，发放高额养廉银，以减少贪污动机。同时将火耗归公！也就是将地方官私征的火耗银，直接纳入中央财政，统一征收。这道谕旨，直接就削弱了地方财政的控制能力。，而国库，却得以充盈。为了强化地方的治安管理，朝廷又实行了釜底抽薪的保甲制度，以此强化了基层的治理能力。各位可能对这个保甲制不以为意，但事实上这个玩意儿可以说抽筋断骨，打断骨头连着筋，牵一发而动全身。要知道当年西北三马之一的宁马鸿奎，在宁夏实行的就是这套行之有效的保甲制。这个小小的举措，看着不形于色，也不显山漏水；但他的效力却类似于如来佛祖的五指山，让你无法挣脱，跳不出去！这招阴毒，不知不觉，杀人于无形。马鸿奎当年在塞上江南之所以采用这套保甲制，是为了征兵征税，更为有力的巩固他的封建剥削；说白了就是榨干你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但是，你还不能动，也不能跑；形似一块案板上的肉，只能被绑着挨打。你想跑？门都没有。首先，你得想好你的家人和你的亲属，他们所要承受的连坐后果；事实上你也跑不出宁夏，因为没有层层签发的批准路条，你连一个县都出不去。要知道这一路之上，可是层层关卡，甚至你们家有几只羊，几只鸡，都要登记在册；因为要交税。所以很多人把自己打残，以逃避壮丁和兵役。由此可见，这个保甲制，在静水流声之中，已经无声无息的把所有人，纳入了朝廷的管控。这一招很厉害。所以雍正朝，对腐败的惩治，震动官僚体系，立竿见影。同时国家的财政收入大幅提升，国库存银从康熙末年的800万两，直线飙升；增加到了雍正末年的6000万两。 所以雍正朝的吏治，相对清明，官员贪污现象减少。尽管他的严厉手段，让他背上了千古暴君的罪名，但也为乾隆朝大举西征，奠定了夯实的经济基础。但说实话，这点老底，也在他的继任者乾隆大帝的手里，最终被挥霍殆尽。这并不是说，这些钱都被乾隆挥霍，而是用在了西征的军费上。到了乾隆年，机会终于来到。准噶尔内乱，蒙古辉特部的贵族阿睦尔撒纳，投效清廷请兵。对这个千载难逢，一举荡平准部的契机，乾隆帝没有丝毫的犹豫；正好以阿睦尔撒纳为向导，清军直击天山腹地，一举荡平了准部的大本营。此战结果，准噶尔部对天山南北的统治体系，几乎处于瓦解状态。 所以这个时期临危受命的乌雅兆惠，也清楚乾隆皇帝的心思。国库的银子就像一口面缸里的面，只有出没有进，最终也会见底！所以，大皇帝陛下需要的是一场刮风带雨的闪电战术，来迅速解决西北的战斗！而不是旷日持久的消耗。但当时心高气傲的兆惠将军，还是轻视了大小和卓的实力。无论对正值壮年的乾隆大帝，还是此刻意气风发的兆惠，都认为叛军，已成惊弓之鸟，魑魅魍魉，插标卖首尔！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思维，所以兆惠也没等内地的援军抵达，就留下副将镇守阿克苏，自己则带领四千八旗精锐，直奔马叶尔羌。前文我们说过，小和卓霍集占，从库车夜遁后，就跑回了叶尔羌。他也清楚，清军追过来也是迟早的事儿。于是他迅速在本地和喀什噶尔一带，强令本地的男性青壮加入自己的队伍。为了防止他们逃脱，将其家属老幼，一并拉入军中，监视起来。所以他的军队，很快又有了2万多人的建制。这个叶尔羌，也就是今日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的莎车县。它的外围有一条河流，因地理位置而命名为叶尔羌河。在满是沙漠戈壁的南疆，河水向来都是极其珍贵的生命资源。当兆惠来的这个季节，适逢深秋，河流湍急，只有人力架桥方能通过。这个时候明显兵力不足。于是，他选择在靠近城池的黑水营安营扎寨，而自己，则亲率1000精锐，准备渡河，先夺下城南英齐盘山下，对方的牧群，先把吃的东西搞定。但问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400骑兵刚刚渡过，这座年久失修的浮桥，终于不堪重负，突然垮塌。这个突然的变故，就导致这支突击部队，也被叶尔羌河流分割，兆惠和他的先头部队四百人，直接变成了孤军。而与此同时，对岸的几万叛军早已蓄势以待。送上门的鸭子，岂有让它跑掉的道理。但这似乎也是霍集占的诱敌深入之策。 这个突然的变化，直接打破了兆惠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不要说你还要抢人家的牧群，就是想跑，也已经是无路可退。其实兆惠的偷袭，还正是中了小和卓的圈套。对这个时候的他而言，身后就是湍流的河水，退，就是死！这时候，考验一个将领的就是坚毅顽强的心理素质。面对眼前乌泱泱的几万叛军，迎难而上，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发起了反冲锋！勇士的血脉，在这一刻，像击鼓闻声的冲锋号一样，决绝般的蓬勃而出！400军士，冲向了决堤般的叛军洪流。在这场血战中，刚升任西宁镇总兵不久的悍将高天喜、定西将军策楞之子特通额、内阁大学士鄂尔泰次子～时任参赞大臣鄂实，连同一百多将士，血洒沙场；兆惠身上也多处负伤，坐骑更换两次，但还是指挥部众，杀出了一条血路，退向了黑水营。 回到黑水营的兆惠也知道敌众我寡，尾随而至的叛军，一定会趁势包围黑水营，以自己的几千人马和粮草储备，很难应付随后而至的几万叛军。于是他未等叛军合围，就派出五匹快骑，向阿克苏告急。自己则率部众，抱必死之心，以鸟枪弓弩阻遏叛军，直到弹尽粮绝，以白刃相博！霍集占后来试图引水灌入清军营地，也被兆惠及时察觉，指挥兵士挖渠引流，粉碎了叛军的阴谋。这个后来青史留名的乌雅兆惠，还真不是一般人，尽管他最初只是军机处一个文职的章京；也就是秘书。但这段时间，在接触到各种关乎国家命运的军机大事以后，对兆惠的历练，可以说，影响深远。但事实上，让他到军机处行走，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与他的乌雅氏出身门第，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