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涛 II 贩羊皮

漁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贩 羊 皮</b></p><p class="ql-block"> 那是1985年深秋,我刚满18岁,初中毕业回乡务农第二年,走上文学道路第一年。如今已经是2025年的残秋,再有几天就立冬了,距离贩羊皮的那个深秋,整整过去四十年。</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做瓦工的大哥从沈阳回来看父母,帮我将园子晾干的苞谷收进仓子里。春夏秋,一个人业余劳作,经常夕霞东月,犬吠窗灯,悟道修禅一般忙来忙去。大功告成之时,来了帮手,自然开心。可是我怎么看,高阳透宇、菊闪禽嘤的窗前,手持板锹戳苞谷粒的大哥,不是六十岁已经拿了养老金的大哥,而是四十年前,那个一同贩羊皮的大哥。我们骑着车子,穿山入林,上岗下洼,觅烟入篱,一阵吆喝声,山庄鸡飞狗跳,来到落雪杀羊的人家,谈好价钱,连同血腥味儿一同塞入麻袋,付了票子,挖到山宝似的驮回家。渐渐熟悉了行当,我和大哥开始分头行动,一个东山,一个西山,晚上回家比谁收的羊皮多。</p><p class="ql-block"> 其实,鼓动我和大哥贩羊皮的,是南面三百里外来的一伙人。鹅头山麓再向北,东北是黑河,西北是漠河,到中俄边境了。所以从小我就认为,相关村子前途,村民命运的所有消息,都来自南面。不仅因为祖国的心脏北京在南面,南京在南面,上海在南面,广州、深圳也在南面,三山五岳、黄河长江也在南面。所以所有南面吹来的风,不仅是暖风,还有文明的风,文化的风,能让人天光开悟、混沌初开一样的风。尤其春天,吹融大地上一望无际白雪的,也是南面来的风,我们称之为东风。东风吹,战鼓擂,改天换地谁怕谁!因此一听到南面的消息,哪怕是吹来的风,也无比振奋,血脉偾张。</p><p class="ql-block"> 三个收皮人是从南面“老等沟”方向过来的。后来知道“老等”叫苍鹭,苍鹭多说明水源充足,水草好。“老等沟”是埋葬祖坟的地方,谁知道是不是祖上保佑,路上让放牛的父亲遇见三个收皮人并拦住他们,将那股致富的风吹到我们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是父亲的善良,撬开了致富的大门。其实是下学生门一年多,先是卖冰棍儿、卖麻花、倒西瓜,接着杀猪、卖菜,村口摆地摊儿,我就一边与家人种新承包地,一边独自想致富的道道儿,开始折腾。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看,三百里外海伦那个县下面一个叫伦河镇的一伙贩皮人,上门送来致富经。领头的姓李,是大个子,中等身材的叫吴兴隆,一个脸庞四衬,红晕溢腮的美男子,还有一个小瘦子。家里有一台旧“孔雀”,又上供销社给一半现金、赊一半买回来一台新“大金鹿”。买回“大金鹿”那天我记得是一个假阴天。秋风呼啸,冷里带着暖,暖里带着甜。一向以保守著称的父亲,脸上带着笑,虽然笑里依然夹带目光闪烁的犹豫。但是周围的一切,南面吹来的风的蛊惑,南面来的三个皮张贩子的蛊惑,三儿子上初中还小,老大二十、老二十八,两腔青春热血火一样燃烧的蛊惑,生性要强、恨家不富的母亲的蛊惑,父亲彻底落实了他老人家嘴里常说的“饿死迎风站,冻死不弯腰”的英雄气概。全家致富的航空母舰,向一个方向全速前进。</p><p class="ql-block"> 母亲起早给烙饼带上,鸡叫头遍,夜朗星高,朦朦胧胧五个怪物似的贩皮人,摇摇晃晃出村向南,过鳌龙沟、润津河、乌裕尔河,出克山县城、入拜泉县界,穿屯越户,一路上一个个满头大汗,一个个身后驮两麻袋羊皮,一个个致富的心脏不知疲倦地向前冲。地球圆鼓鼓的,地面上坑坑洼洼。车子带着鼓点一般的声响,齐刷刷箭一般向南射去,却全然不在话下。</p><p class="ql-block"> 十八岁的我如同出栏的牛犊子,跟着一样风餐露宿,打尖歇气,躲避工商围追堵截。到了拜泉县城北的渗人沟,攀爬油漆路陡坡,半截腰大哥的自行车前轻后重,差点儿“张嘎儿”(朝后翻车),连人带车滚到深沟里面去。大哥拼死扶拽,惊恐的目光仰面天空,咧咧钩钩的狼狈相,至今记忆犹新。绕过拜泉县城,沙石路上冒烟咕咚骑到三道镇,夕阳被我们越甩越远,直到星光又上,一个又有个村庄,被五匹战马似的不断切割,闪在两旁,遗在身后,炊烟徐徐里,一片草滩拦住了去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考验刚刚来临。草滩泥泞,溪水不断,自行车一会儿陷进去,一会儿过独木桥,趔趔趄趄。夜深星灿,远方越来越远,向南越来越迷蒙,遥远的身后,村火依稀难觅。大哥尾随三个大人,还能坚持,我精疲力竭,彻底暴露了还是毛头小子的原形。咣当一声,车圈卡在塔头墩子上,无力回天,我索性将车子一推,身子朝后顺势一倒,躺地球上向致富的理想放赖了。彼时心脏砰砰跳,两眼金星对着天,真假难辨。热汗很快变成了冷水。我心里发誓,下次挣一万块,也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折戟沉沙险,致富大门开。深夜十一点,五个怪物连滚带爬进了三个皮张贩子的村庄,沉沉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当嘎嘎新的十张“大白边”到手,我顿时两眼放光,心里说,下次还来!</p><p class="ql-block"> 首次贩羊皮挣钱,买了第一块手表。我闲麻烦从不愿戴表,印象里那是我唯一的一块手表。金光闪闪的,永远闪烁着青春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几乎没什么两样的东北村庄,穿越三个县界,相隔三百多里,却碰撞出致富的火花。地球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一样的事物,一样的人,换个地点,换个时间,就会发生变化。原来,天再广,地再阔,我们都生活在有限的世界里,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p><p class="ql-block"> 贩羊皮,是我与大哥挣钱路上的唯一一次合作。后来大哥去跟叔叔们学瓦匠,围鹅头山麓给致富的人家盖红砖房,再后来去沈阳城打工干瓦匠活。我却抓住贩皮张的挣钱门路不放,大雪封山也不放弃,一个人骑上挣来的“大金鹿”,围大山绕来绕去收皮子。收够了载儿,不再骑车送去三百里外的村庄,而是搜罗皮张价格信息,见缝插针,搭客车送到百里外的拜泉县城的收皮站点,与南来北往的陌生皮张贩子为伍。贩羊皮使我眼界大开,转手又带汽车去那个三个皮张贩子的村庄拉回来苞米,卖给县白酒厂,与许多人一样,大胆走上了致富的道路。</p><p class="ql-block"> 后来有人说,你不搞文学回村也能致富,我回答说也容易成为赌徒。因为,承包到户后,物质上刚刚富裕了的村庄,赌博成风,冬闲没什么事,我也曾围牌桌转,嗜赌成瘾。反而是爱上文学,让我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祁海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祁海涛简介</p><p class="ql-block"> 祁海涛,笔名白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第六届、第七届全委会委员,黑龙江金融作协第一届、第二届主席,发表出版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四百万字,著作9部,其中长篇小说3部。首部长篇小说《李子红了》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闯城系列长篇小说”第一部《鹅头山下》获第四届“中国金融文学奖”第一名,第二部《风雨青春》2024年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被中国作家协会主管《长篇小说选刊》转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图源:网络</p><p class="ql-block">编制:渔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