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书柜里放着一本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的红色塑料封套《世界地图册》,在越南那页,那片曾令我魂牵梦萦的、狭长的国土上,几个用红色圆珠笔做的圆圈标记格外醒目——老街、谅山、高平……历经四十余年时光,墨迹已微微晕开,像早已凝结却未曾拭去的血滴,这些地名对我来说,是少年的我心之所系的远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思绪被翻开的地图册拉回一九七九年。这年的的二月,是十四岁的我考入重庆一所中专学校学习的第四个月。就在前几天,新华社受权发表声明,对越南不听警告,变本加厉在中越边境进行军事挑衅,打死打伤我国军民的行径进行了严厉谴责,表示保留还击的权利。可是利令智昏的越南当局,根本没把中国政府的声明放在眼里,自诩世界第三军事强国,在军事反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可忍孰不可忍,二月十七日凌晨,我边防部队奉命被迫对越南采取了惩罚性还击行动。这是一次捍卫国家尊严的自卫反击作战,战线在我国云南、广西中越边境同时拉开。战斗打响后,学校及时向全校师生公布我边防部队作战成果的《战报》。我为英勇的解放军指战员取得的战果感到由衷高兴,通过电台、报纸,时刻关注前线的情况。</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同学们在谈论战果时,我想到前线有的士兵仅比我大三四岁,就毅然决然地扛起了保家卫国的重任,直面战争的残酷,而无所畏惧。他们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是我学习的榜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爱好地理的我,很早就买有一本《世界地图册》。当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我军首日突破越军防线,随即攻占老街。我拿出地图册,翻到越南那页,用红圆珠笔在“老街”地名标注上圈上一个红色圆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学校的后围墙外,就是一条不知疲倦的铁路。反击战打响后,课余时间我总爱在那儿徘徊。一列列军车轰鸣着“哐当、哐当”地驶过,绿色的篷布下,是坦克粗犷的轮廓。它们沉重地喘息着,带着大地轻微的震颤,裹挟着钢铁与机油的气息,义无反顾地扑向南方的烽火。我的心,也便跟着这铁流,飞向了地图上那些被红圈标记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常常兀自出现在铁路边,一待就是半个钟头,直到军列完全消失在前方弯道,四周复归寂静。风穿过校园的杂树林,发出不易察觉的“沙沙”声响,潮湿的空气中久久弥散着柴油与钢铁混合的气味,像一场仪式过后未曾散去的硝烟。我呼吸着这遥远战争的味道,想象着它们抵达终点时的轰鸣。那一刻,地图上红圈冰冷的地名与这灼热的气息重合了,远方不再是一个词汇,而是一种可以被嗅到、听到、触摸到的沉重存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几日,《战报》中出现了原本陌生的“高平”、“谅山”、“柑塘”一串越南地名。我一一在越南地图上找到,和前面一样——分别将它们画上红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此之前,我的“远方”或许是毕业后的工作、城市的未来。但现在,“远方”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变成了炮火连天的“老街”、“谅山”,变成了生与死的边界。这种冲击感,是青春时代对世界认知的一次重要修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欢呼声散去后的夜晚,宿舍里仍弥漫着兴奋的余温。我躺在床铺上陷入沉思:那些报纸上的铅字和地名——老街、谅山、高平——仿佛在黑暗中燃烧起来。它们于我而言,不再是地理课本上陌生的符号,而是无数刚步入成年的战士,正在用鲜血和生命定义的“远方”。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十四岁的心上,让我模模糊糊地第一次感到,在时代滚滚向前的铁流面前,个人的小小悲欢,被映照得如此轻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后多年,我一直对中越边境的动向,对“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保持着一份特殊的关切。如今,硝烟散尽,当年的战场已变成贸易口岸,游人如织。看到这曾令我魂牵梦萦的“远方”,心中涌起的,仍是一九七九年春天,那个在重庆教室里,对着地图册暗自揪心的少年全部的牵挂。这本地图册,标记了一个民族的坚韧,也铭记了一个少年的追寻。它无声地诉说着:最遥远的远方,终将抵达;最珍贵的和平,需要被永远铭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