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虎将”赵汇川(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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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回 雪落旧纸忆故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冬天少见这样的大雪,鹅毛似的飘了大半天,院子里的藤椅、石阶,全盖了层厚厚的白。赵汇川缩着脖子在廊下找暖手炉,那炉子是老物件了,往年冬天总揣在怀里,今年不知怎的,竟滚到了藤椅旁的小几底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弯腰去够,胳膊肘不小心撞在小几侧面,只听“哗啦”一声,一个蓝布包从底下掉了出来,摔在雪地里。布包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磨得发毛了,是当年小四给他缝的——小四手巧,粗布也能缝得平平整整,就是针脚偶尔歪歪扭扭,像他跑起来跌跌撞撞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布包散开,一沓泛黄的纸页飘了出来,散在雪地上,像被冻住的蝴蝶,一动也不动。赵汇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冻得一哆嗦。这是他的日记,从民国二十六年参军开始写,一笔一划,记着那些打鬼子的日子,记着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上面那页,纸边都卷了,字迹淡得快要看不清,是民国三十六年写的。他眯着眼睛,逐字逐句地认,末了那行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今日过徐州火车站,见孩童追卖糖人者,喧笑不绝。忽忆萧县雪日,小四亦曾这般追我,只为讨半块糖吃。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赵汇川却没觉得冷,只盯着“赵小四”三个字,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小四是蒿沟集人,十五岁就跟着他,个子小小的,总爱跟在身后“赵队长、赵队长”地叫。蒿沟集那仗,小四被弹片削中了胳膊,血流得满袖子都是,却咬着牙说“不疼,还能打鬼子”。后来跟着他挖地道,民国三十一年那次突围,为了掩护老百姓撤退,小四抱着炸药包就冲了上去,鬼子的机枪扫过来,他就那么倒在雪地里,兜里还揣着个煮鸡蛋,红绳系着,是他娘特意给缝的,说带着能保平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你蹲这儿干啥呢?”孙子赵卫国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孩子气的清脆。他手里举着个雪球,跑得气喘吁吁,看见爷爷蹲在雪地里,眼眶红红的,赶紧把雪球扔了,扑过来拉他的胳膊,“是不是雪迷了眼?我给你吹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日记紧紧抱在怀里,抬手抹了把脸,雪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手上冰凉一片。他拉过孙子的小手,那手暖暖的,像当年小四的手——小四总爱把手揣在他怀里取暖,说“赵队长的怀里比暖炉还热”。“没事,”他声音有点沙哑,把孙子抱到藤椅上,“爷爷就是想起了个老朋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翻开最厚的那本日记,从里面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已经发潮,边缘有些破损,上面是一群穿着粗布军装的汉子,站在土坡上,身后是光秃秃的树。每个人都笑得露出牙齿,脸上带着泥灰,却精神得很。最左边的老周,左眼还好好的,正举着一把土铳,得意地比画着,像是刚打了只猎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个是老周爷爷,”赵汇川指着照片,声音轻轻的,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当年他枪法准得很,百步之外打鸟,一枪一个,从不含糊。”他又移了移手指,指着中间一个高壮的汉子,“这个是李铁柱叔叔,力气大得吓人,能把鬼子的迫击炮扛着跑半里地,一点不费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趴在爷爷腿上,小手指着照片上的人,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他们现在去哪了?是不是也像邻居张爷爷一样,去很远的地方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们没去远,”赵汇川摩挲着照片,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在咱们心里,在这日记里,在宿县的土地上。你看这儿,”他翻到日记的某一页,指着一行字,“这是爷爷当年写的,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凑过去看,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几个墨点,他认不全,却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天下午,赵汇川没再继续找暖手炉,就坐在藤椅上,把照片一张张从日记里取出来,用干净的布仔细擦着上面的灰尘。赵卫国在旁边蹲着,一会儿递胶水,一会儿递剪刀,时不时问一句:“爷爷,这个老周爷爷后来怎么样了?他的眼睛怎么瞎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就慢慢讲,讲老周是为了掩护战友,被鬼子的手榴弹炸伤了左眼;讲李铁柱是在解放宿县的战斗中,为了炸掉鬼子的碉堡,牺牲了;讲老张,那个爱给孩子们编草蚂蚱的老张,是在一次送信途中,被汉奸告密,活活被鬼子打死的。他也讲那些琐碎的小事:老周总爱偷藏烤红薯,每次都被大家抢着分吃;李铁柱吃饭总抢最后一碗,说自己力气大,要多吃点才有力气打鬼子;老张编的草蚂蚱,栩栩如生,孩子们都抢着要,小四当年也有一只,一直揣在兜里,直到牺牲那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雪还在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汇川的声音,伴着孙子偶尔的提问,在雪地里轻轻回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一回 旧物牵情宿县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傍晚的时候,雪小了些,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儿子赵建军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布包裹,头上、肩上还沾着雪,一进门就喊:“爹,快进屋,外面雪大,冻坏了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抬头,看见儿子手里的包裹,愣了一下。赵建军把包裹递过来:“宿县的小李叔寄来的,说是李家峪的老大娘让他捎的。我给小李叔回了信,他说老大娘身子还算硬朗,就是总念叨你,说好些年没见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包裹,布是粗棉布,摸起来厚实,上面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像宿县的土地那样,让人觉得踏实。他慢慢解开绳结,里面是一件新做的棉袄,藏青色的面,棉花填得鼓鼓的,针脚密密麻麻,一看就是手工缝的,有些地方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结实。棉袄下面,是一布袋炒花生,用粗麻绳系着口,上面贴了张纸条,是老大娘的笔迹,歪歪扭扭的,每个字都写得很用力:“赵队长,天冷了,穿新棉袄。花生是俺家娃种的,你尝尝,跟当年一个味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大娘……”赵汇川喃喃地念着,拿起那颗花生,剥开壳,里面的花生仁饱满,带着淡淡的甜香。他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那味道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民国二十七年的冬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鬼子大“扫荡”,他们在李家峪的地道里藏了三天三夜,断了粮,渴了就喝地道里的积水,饿了就啃点干硬的窝头。就在最难熬的时候,老大娘偷偷摸进了地道,身上还沾着雪,怀里揣着一布袋炒花生,塞给他们,压低声音说:“赵队长,你们快垫垫肚子,有力气才能打鬼子。俺家还有点,等天亮了,俺再给你们送过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花生,也是这样的甜香,带着烟火气,给了他们活下去、接着打鬼子的力气。后来他才知道,老大娘为了这袋花生,冒着被鬼子发现的风险,在雪地里跑了好几里地,回到家时,脚都冻肿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又剥开一颗花生,放进嘴里,眼眶又热了。这么多年了,老大娘还记得他,还记得当年的味道。他想起李家峪的地道,那些弯弯曲曲的通道,是他们一起挖的;想起平等小学的石碑,上面刻着“教育救国”四个大字,是当年他们打下李家峪后,和老百姓一起立的;想起老大娘的儿子,小柱子,当年总跟在小四身后,像个小尾巴,如今也该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娃了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建军,”赵汇川突然抬头,看着儿子,“明天咱们回趟宿县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愣了一下,手里的围巾还没摘下来:“宿县?现在雪这么大,路不好走,要不开春再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就明天,”赵汇川的语气很坚定,又带着点恳求,“我想看看老大娘,看看她身子怎么样。也想再去看看李家峪的地道,看看平等小学的石碑,看看……那些老伙计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怀里的日记上,那些纸页,那些照片,那些名字,像一根线,牵着他,非要回到那个地方不可。那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战友,有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父亲年纪大了,总爱回忆过去,那些在宿县的日子,是他心里最沉甸甸的牵挂。“好,”赵建军点了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买票,咱们坐火车去,慢是慢了点,但稳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笑了,点了点头,把棉袄又仔细叠好,放进包裹里,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给老大娘带点东西,”他叮嘱道,“带点南京的糕点,她当年总说,没吃过城里的点心。再带两斤茶叶,她爱喝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知道了爹,”赵建军应着,转身去收拾东西,“你也早点进屋歇着,别冻着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没动,依旧坐在藤椅上,怀里抱着日记和照片。雪已经停了,月亮出来了,淡淡的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堂堂的。他仿佛又看到了小四,看到了老周,看到了李铁柱,他们站在月光下,笑着对他说:“赵队长,咱们回宿县看看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们,又像是在回应自己心里的念想。是啊,该回去看看了,看看那些土地,看看那些人,告诉他们,现在的日子,如他们所愿,太平了,暖和了。</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二回 归程漫漫忆当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赵汇川就起了床。他穿上老大娘寄来的新棉袄,棉花厚实,裹在身上,暖烘烘的,从身子暖到了心里。他又把那些照片仔细放进一个布兜里,揣在怀里,像是怕冻着,又像是怕丢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也早早起了,穿着厚厚的棉袄,跟在爷爷身后,蹦蹦跳跳地问:“爷爷,宿县有雪吗?那里的小朋友也会堆雪人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宿县的雪,比南京的还大,”赵汇川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那里的小朋友,堆的雪人比你还高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买的是上午的火车票,从南京到宿县,要坐大半天的火车。火车站人来人往,大多是回家过年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期盼。赵汇川站在候车厅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想起了日记里写的徐州火车站,那些追着卖糖人的孩童,那些匆匆赶路的人,时光好像一下子就重叠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快检票了。”赵建军拎着行李,招呼着父亲和儿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向后退去。雪后的田野,白茫茫一片,偶尔能看到几间农房,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安静又祥和。赵汇川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思绪却飘远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想起民国二十八年,他带着队伍,从萧县往宿县转移。那时候也是冬天,雪下得很大,路很难走,战士们穿着单薄的军装,冻得瑟瑟发抖,却没人叫苦。小四走不动了,他就背着小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小四趴在他背上,小声问:“赵队长,咱们能走到宿县吗?到了宿县,是不是就有吃的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能到,”他当时坚定地说,“到了宿县,咱们就有吃的,有地方住,还能好好打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宿县,被鬼子占着,到处都是铁丝网,到处都是鬼子的岗哨。他们只能在乡下打游击,挖地道,和鬼子周旋。有时候,一天要转移好几个地方,吃不上饭,睡不好觉,甚至还要面临鬼子的围剿。但那时候,心里有股劲儿,想着总有一天,能把鬼子赶出宿县,赶出中国,让老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你在想什么呢?”赵卫国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苹果,递给他,“吃个苹果吧,甜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苹果,摸了摸孙子的头:“爷爷在想,当年爷爷和你的那些叔叔爷爷们,就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走到宿县的。那时候,可没这么舒服的火车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他们是走路去的吗?”赵卫国好奇地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啊,走路,”赵汇川点点头,“走了好几天,雪地里,泥路上,饿了就啃点干馍,渴了就喝点雪水。有好些人,就没能走到宿县,永远留在了路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赵卫国似懂非懂,没再追问,只是乖乖地坐在爷爷身边,啃着苹果。赵建军坐在对面,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慨。他从小就听父亲讲那些打鬼子的故事,讲小四,讲老周,讲李铁柱,那些故事,像是刻在父亲的骨子里,永远也讲不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在中途停了几站,上来又下去一些人。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田野里的雪薄了些,能看到露出的泥土,还有一些干枯的庄稼秆。赵汇川知道,离宿县越来越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兜,拿出一张照片,是当年他们打下李家峪后,和老百姓一起拍的。照片上,老大娘站在他身边,手里抱着小柱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小四站在老大娘旁边,手里拿着一只草蚂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快到了,”赵汇川喃喃地说,像是对照片里的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咱们快到宿县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终于在下午的时候,缓缓驶入了宿县火车站。站台不太大,人也不算多,空气中带着一股熟悉的泥土气息,还有淡淡的煤烟味。赵汇川下了火车,脚踩在站台上,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这么多年了,宿县变了些样子,站台翻新了,房子也多了,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一点没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小李叔说在出站口等咱们。”赵建军拎着行李,四处张望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目光却在站台上扫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想起当年,他们从地道里出来,第一次走进宿县县城,也是这样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如今,县城早已没有了鬼子的踪迹,没有了铁丝网,没有了枪声,只有安安稳稳的日子,和来来往往的老百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赵队长!”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出站口传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朝着他们挥手。是小李,当年李家峪的民兵,跟着他一起打过鬼子,那时候还是个小伙子,如今也老了,背有点驼,脸上刻满了皱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李!”赵汇川快步走过去,握住小李的手。小李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有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可算把你盼来了!”小李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老大娘天天念叨你,说你要是再不来,她就亲自去南京找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让她惦记了,是我的不是。”赵汇川笑着说,心里却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李看了看赵建军,又看了看赵卫国,笑着说:“这是建军吧?都长这么大了!这是大孙子?真精神!走,咱们回家,老大娘在家炖了鸡汤,就等着你们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几个人说着话,走出了火车站。外面的风有点凉,却吹得人心里舒服。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雪开始融化,露出湿漉漉的泥土,带着春天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抬头看着宿县的天,蓝得透亮。他知道,这一趟回来,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那些老伙计们的告慰。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太平日子,如今就在眼前,这就够了。</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三回 雪夜忆旧梦 故地牵归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京的雪下得没个停歇,鹅毛似的雪片裹着寒风,把院子里的藤椅、小几都盖得严严实实。赵汇川抱着那本蓝布包着的日记,坐在堂屋的炭火盆边,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几十年的记忆闸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孙子赵卫国趴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眼睛盯着照片里穿粗布军装的人们,小嘴里不停念叨:“爷爷,老周爷爷后来真的瞎了左眼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往炭火盆里添了块木炭,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清晰:“那是民国三十二年的春天,咱们在泗县打伏击,老周为了掩护伤员,被鬼子的手雷炸伤了眼睛。当时医疗条件差,只能用草药敷着,没过多久,左眼就彻底看不见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他硬是没哼一声,伤刚好些,就摸着枪杆上了战场,说瞎了一只眼,照样能打鬼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伸手想去碰日记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树叶,被赵汇川轻轻按住了手。“这是小四当年在萧县雪地里捡的,他说开春了树叶就绿了,等打跑了鬼子,要带着俺去看漫山的树。”赵汇川的指尖抚过枯叶,那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纹路,“可惜啊,他没能等到树叶再绿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炭火渐渐旺了,屋里暖烘烘的,可赵汇川的心却像被雪裹着,又凉又沉。他想起民国三十一年那个突围的夜晚,小四推着他往老百姓藏身的山洞跑,自己却转身冲向追来的鬼子,机枪声哒哒地响,像催命的鼓点。等他带着人冲回去的时候,小四已经倒在雪地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染了红绳的煮鸡蛋,红绳被血浸得发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夜深了,该歇息了。”儿子赵建军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看到父亲盯着日记出神,眼底满是心疼,“宿县那边路不好走,明天出发,咱得起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热水,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没驱散心底的寒凉。“建军,你还记得李家峪的地道不?”他突然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愣了愣,随即点头:“小时候你带俺去过一次,里面黑漆漆的,弯弯曲曲跟迷宫似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地道是俺们当年亲手挖的,一锹一镐,挖了大半年。”赵汇川的目光飘向窗外的雪地,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鬼子扫荡的时候,老百姓就躲在里面,俺们在地道里藏粮食、放伤员,还趁着黑夜摸出去偷袭鬼子的据点。有一次,李铁柱扛着迫击炮钻进地道,硬是在里面调整角度,一炮炸掉了鬼子的炮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放下水杯,把日记小心翼翼地放进蓝布包,叠得方方正正:“明天回去,得好好看看那地道还在不在,看看老大娘身体怎么样了。当年要不是她冒着风险给俺们送吃的,俺们说不定早就扛不住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雪还在下,赵汇川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些逝去的人、那些战斗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小四追着卖糖人的身影、老周举着土铳的模样、李铁柱抢饭时的憨笑,还有老大娘塞给他们炒花生时,布满老茧的手……这一切,都藏在日记里,藏在他心底,带着化不开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四回 古道寻旧迹 乡音未改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空放晴,阳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赵汇川穿着那件老大娘寄来的新棉袄,里面套着一件旧军装,精神矍铄地跟着儿子、孙子上了去宿县的火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一路颠簸,赵汇川的目光始终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渐渐映入眼帘,光秃秃的树枝、结冰的河流、远处隐约可见的土坡,都和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怀里的蓝布包,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几十年过去,李家峪会不会变了模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下了火车,又转了一辆三轮车,才到李家峪村口。远远地,就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树干比当年粗了不少,枝桠伸向天空,像一双张开的臂膀,欢迎着归来的故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棵老槐树还在!”赵汇川激动地说,脚步也快了起来。当年,他们就是在这棵槐树下集合,商量着如何抗击鬼子;也是在这棵槐树下,老大娘偷偷给他们送过馒头和咸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村口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看到赵汇川一行,都好奇地望过来。赵汇川走上前,对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拱了拱手:“老哥,请问张老大娘家怎么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赵队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一愣,随即点头:“正是在下,老哥还记得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怎么能不记得!”老人激动地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当年你带着队伍在俺们这儿打鬼子,俺还跟着你们挖过地道呢!张老大娘就在村东头,还是老房子,俺带你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跟着老人往村东头走,路上遇到不少村民,老人都热情地给赵汇川介绍:“这是赵队长,当年保护咱们的赵队长回来了!”村民们都纷纷围上来,客气地打招呼,有的还往赵卫国手里塞花生、糖果,眼里满是敬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到村东头,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种着几棵青菜,一位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却依旧精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娘,您看谁来了?”带路的老人喊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老大娘抬起头,看到赵汇川,手里的菜篮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愣了半天,嘴唇哆嗦着,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赵……赵队长?真是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快步走过去,握住老大娘的手,她的手布满了老茧,粗糙却温暖。“大娘,是俺,俺来看您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您身体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好,好着呢!”老大娘抹了把眼泪,拉着他往屋里走,“快进屋坐,外面冷。建军也来了?这是孙子吧?都长这么大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土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还挂着一张褪色的毛主席画像。老大娘给他们倒了热水,又拿出花生、瓜子,不停地往赵汇川手里塞:“当年你走了之后,俺就一直惦记着你,听说你在南京落了脚,俺也放心了。这些年,俺常跟孩子们说起你,说起你们当年打鬼子的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看着老大娘,心里一阵酸楚。当年那个精神矍铄的大娘,如今已经老得认不出模样,可那份情谊,却依旧真挚。“大娘,当年多亏了您和乡亲们的帮助,俺们才能坚持下来。”他说,“俺这次来,想看看地道,还有平等小学的石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地道还在呢,就是有些地方塌了,孩子们常去里面玩。”老大娘说,“平等小学的石碑也在,就在村西头的学校门口,后来学校翻新了,石碑一直没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吃过午饭,老大娘让儿子带着赵汇川去看地道。走到村后的山坡上,一个隐蔽的洞口出现在眼前,上面长满了杂草,若不是有人指引,根本找不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当年的地道口。”老大娘的儿子说,“里面还能走,就是矮了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弯腰钻进地道,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和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地道里黑漆漆的,只能借着手机的光往前走,弯弯曲曲的通道、用来藏粮食的小地窖、用来观察外面的瞭望口,都和记忆中的模样丝毫不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慢慢走着,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兄弟们,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整理弹药,有的在给伤员换药。李铁柱扛着迫击炮走过,老周在瞭望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小四坐在角落里,偷偷剥着花生……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这里好黑啊。”赵卫国紧紧跟在后面,有些害怕地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拉住孙子的手,轻声说:“当年,爷爷和你的叔叔伯伯们,就是在这样黑暗的地道里,和鬼子周旋,保护着老百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也带着一丝伤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五回 石碑存浩气 初心映来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地道出来,阳光有些刺眼,赵汇川眯了眯眼睛,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几十年过去了,地道依旧,可当年一起战斗的兄弟们,却早已不在人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去看看平等小学的石碑吧。”赵汇川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平等小学就在村西头,如今已经改成了李家峪希望小学,崭新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和当年简陋的土坯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学校门口,一块青石碑静静地立在那里,上面刻着“平等小学”四个大字,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苍劲有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石碑是当年俺们和乡亲们一起立的。”赵汇川走到石碑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当年,鬼子把村里的学校烧了,孩子们没地方读书。俺们就商量着,建一所小学,让孩子们能上学识字,将来能为国家做贡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想起当年建学校的场景,兄弟们和乡亲们一起搬砖、砌墙、盖屋顶,没有水泥,就用黄泥混合着稻草;没有桌椅,就用土坯垒起来,上面铺一层木板。老大娘带着村里的妇女们,给孩子们做书包、缝衣服,把家里仅有的粮食拿出来,给建校的人们做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条件苦啊,可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赵汇川说,“俺们想,就算再苦,也不能让孩子们没书读。只有让孩子们学到知识,国家才有希望,咱们的牺牲才值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站在石碑旁,听着爷爷的话,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些人的心血和期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爷爷,当年的孩子们,都能读书了吗?”他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能,都能了。”赵汇川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不少孩子后来还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大山,有的当了医生,有的当了老师,有的还参了军,像俺们当年一样,保卫着国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说着,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从教学楼里跑出来,操场上顿时热闹起来。他们穿着干净的校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追逐着、打闹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看着这些孩子,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他想起了小四,想起了老周,想起了李铁柱,想起了所有牺牲的兄弟们。他们当年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让这些孩子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能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心愿,都实现了。”赵汇川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和欣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老大娘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赵队长,这是俺给你准备的,里面是些花生和红薯干,都是俺自己种的、自己晒的,跟当年一个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袋花生和红薯干,更是老大娘对他们的情谊,是乡亲们对他们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娘,谢谢您。”他说,“俺这次回来,看到乡亲们日子过得好,孩子们能安心读书,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俺那些兄弟们,在天有灵,也会瞑目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李家峪的土地上,给村庄、田野、石碑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赵汇川站在平等小学的操场上,望着那些嬉戏的孩子,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峦和村庄,心里充满了感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几十年的风雨沧桑,改变了很多东西,可那些为了民族解放而牺牲的英雄们,永远活在人们心中;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结下的情谊,永远不会褪色;那些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的初心,永远闪耀着光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该走了,天黑了路不好走。”赵建军走过来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石碑,看了一眼操场的孩子们,看了一眼李家峪的山山水水,才转身跟着儿子、孙子往村口走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老大娘送他们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拉着赵汇川的手,依依不舍:“赵队长,以后常回来看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定,一定。”赵汇川说,眼眶又红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坐上返程的三轮车,赵汇川回头望去,老槐树、土坯房、石碑渐渐远去,可那份藏在日记里的余温,那份在故地感受到的情谊,那份对英雄们的思念,却像一股暖流,在他心里久久萦绕,从未消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六回 雪落旧纸忆故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民国三十六年的字迹在雪光里泛着淡痕,赵汇川蹲在院里,手指抚过“赵小四”三个字时,指腹能摸到纸页上被岁月磨出的毛边。风卷着雪粒往衣领里钻,他却浑然不觉,只想起小四十九岁那年,突围时喊的最后一声“队长,快带老百姓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煮鸡蛋的温热仿佛还在掌心——小四牺牲后,他从那孩子兜里摸出来,红绳缠了三圈,蛋壳上还留着娘的体温。赵卫国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雪球融化的水渍沾在他袖口,“爷爷,你手冻得通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站起身,把日记拢在蓝布里,怀里像揣着一团温火。藤椅旁的小几被雪盖了薄薄一层,他记得当年藏日记时,老周还打趣:“你这铁打的汉子,倒藏着些软心肠的物件。”那时老周的左眼还亮堂,举着土铳能打穿百米外的槐树叶,不像后来,只能摸着树干听风辨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进了屋,炉火烧得正旺,赵汇川把日记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被暖气烘得微微发卷。赵卫国趴在旁边,指着照片里举土铳的人:“这就是能打鸟的周爷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赵汇川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当年偷藏烤红薯,总被李铁柱抢去大半,还嘴硬说‘我不爱吃甜的’。”炉火映着他的脸,眼角的皱纹里像是盛满了雪光与旧事,“你李铁柱叔叔,扛着迫击炮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就是吃饭总抢最后一碗,说‘碗底的饭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托着下巴,手指点在照片边缘:“那他们都见过小四叔叔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怎么没见过。”赵汇川拿起最厚的那本日记,翻开夹着干枯草蚂蚱的一页,“这就是老张编的,当年给村里孩子分,小四抢了个最大的,攥在手里跑了二里地,生怕被人抢了去。”草叶早已失去绿意,却还保持着蚂蚱蹦跳的姿态,像在诉说着当年地道里的细碎暖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屋里的炉火噼啪有声,新旧时光在纸页间静静流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七回 旧物新棉牵故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傍晚的炊烟混着雪雾,在屋檐下凝成白霜。赵建军推门进来时,裹挟着一身寒气,包裹往桌上一放,“爹,宿县小李捎来的,说是张大娘特意让带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拆开麻绳时,手指有些发颤。粗布棉袄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密实,袖口还特意留了放宽的余地,像是知道他如今胳膊不如从前灵便。布袋里的炒花生带着焦香,抓一把在手里,壳脆易剥,甜香瞬间漫满口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味道猛地撞进记忆——民国二十七年的李家峪地道,潮湿的泥土味裹着硝烟,张大娘摸黑钻进来,布袋上还沾着草叶,“赵队长,孩子们种的花生,炒了给你们垫垫肚子,有力气打鬼子。”那时地道里光线昏暗,她摸索着把花生塞进每个人手里,指尖的茧子蹭得人手心发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大娘今年该八十多了吧?”赵汇川剥着花生,声音低了些,“当年她男人死在鬼子扫荡里,就带着娃守着那几亩地,还总偷偷给咱们送粮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给炉子里添了块炭,“小李说张大娘身子还算硬朗,就是眼睛花了,棉袄是摸着针线缝的,缝了快一个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棉袄贴在胸口,粗布的纹路磨着皮肤,暖意顺着心口往下淌。他想起当年在地道里,大家围着吃花生,小四剥了一把,全塞给身边的孩子,说“我不爱吃这个”,其实谁都知道,那是他最稀罕的零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明天就回宿县。”赵汇川把花生壳拢在手里,语气笃定,“去看看张大娘,看看李家峪的地道还在不在,平等小学的石碑,该不会被雪埋了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愣了愣,随即应道:“好,我这就去联系车。”他看着父亲摩挲棉袄的模样,想起小时候总听父亲讲抗战的事,那些名字和故事,如今都随着这棉袄和花生,变得真切可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夜里,赵汇川把日记和照片放进蓝布包,压在枕头底下。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都盖在这片他守护过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八回 归程未启忆烽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鸡叫头遍时,雪小了些,天刚蒙蒙亮,赵汇川就起了床。他把新棉袄穿在身上,大小正合适,袖口的针脚蹭着手腕,暖得踏实。蓝布包被他背在肩上,里面除了日记和照片,还多了一把晒干的槐树叶——那是当年老周最爱用来擦土铳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揉着眼睛跑出来,手里攥着个草蚂蚱,是他照着日记里的样子编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爷爷,把这个带给周爷爷他们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接过草蚂蚱,放进蓝布包,摸了摸孙子的头,“好,让他们看看,现在的孩子也会编这个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院子里的雪被踩出一串脚印,赵建军把行李搬上车,回头看见父亲正望着墙角的老槐树出神。那棵树是当年他带着队员们栽的,如今枝繁叶茂,雪落在枝头,像开了满树白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该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抬脚上车时,忽然想起民国三十一年的那个春天,也是这样的清晨,他们从李家峪出发,去执行偷袭鬼子据点的任务。小四扛着步枪,走在队伍最前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说“等打跑了鬼子,我就回家种花生,让俺娘天天吃炒花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驶出村口时,赵汇川掀开窗帘往后看,积雪覆盖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的村庄在雪雾中若隐若现。他想起平等小学的石碑,当年是他们带着老百姓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碑上的“平等”二字,是老周用烧红的铁钎刻的,每一笔都透着一股子执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地道还能不能进去。”赵汇川喃喃自语,“当年在里面藏了三天,张大娘送的花生,救了咱们半条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握着方向盘,“小李说地道还在,村里有人照着当年的样子修过,说是要留给后人看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窗外的风景缓缓后退,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赵汇川靠在椅背上,蓝布包放在腿上,里面的日记和照片,像是在诉说着那些硝烟弥漫的岁月,而那身新棉袄的暖意,和炒花生的甜香,却让这冰冷的回忆,多了几分温柔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知道,这趟宿县之行,不是为了重温战火,而是为了看看那些活着的念想,看看那些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如今是否安好。就像日记里写的,只要有人记得,英雄就不会走,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余温,也永远不会消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二十九回 路遇旧地触尘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在土路上颠簸,积雪被车轮碾出两道深辙,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未化的雪,像缀着一串银棱。赵汇川靠在车窗边,目光黏在窗外掠过的景致上,几十年过去,路还是那条土路,只是两旁多了些砖瓦房,不像当年,尽是低矮的草屋和光秃秃的田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爹,前面到萧县地界了。”赵建军抬了抬下巴,“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点点头,喉咙里“嗯”了一声。车刚停稳,他就推门下了车,冷风带着雪后的清冽扑过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不远处有个杂货铺,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幌子,隐约能看见“烟酒糖茶”四个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年小四追着卖糖人的跑,大概就是在这附近。”赵汇川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冻土咯吱作响,“那时候他才十五,胳膊上还没好利索,跑起来一颠一颠的,非要抢我兜里的铜板买糖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跟在后面,踩着爷爷的脚印往前走:“爷爷,糖人好吃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甜得很。”赵汇川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穿透了岁月,“当年我没给他买,说‘打仗哪能吃这些’,现在想起来,倒是亏了那孩子。”他抬手揉了揉眼角,雪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人眼睛发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杂货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白发老头,手里端着个搪瓷缸,看见他们,愣了愣:“你们是外地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去宿县李家峪。”赵建军上前搭话,“大爷,您在这住了多少年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快一辈子了。”老头凑近了些,盯着赵汇川看,忽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当年的赵队长?打鬼子的那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愣了愣,随即笑了:“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认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怎么不认得!”老头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当年你带着队伍在这一带活动,我爹还给你们送过粮食呢!你那时候骑着一匹黑马,威风得很!”老头的声音越来越高,眼里闪着光,“就是可惜了,跟你那小战士,叫小四的,那么年轻就没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的笑容淡了下去,手里的蓝布包攥得更紧了。风卷着枯草碎屑飘过,带着些微的土腥味,和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歇了没多大一会儿,又要赶路了。上车时,杂货铺老头塞给赵卫国一个红纸包着的糖块,“孩子,尝尝,跟当年的糖人一个味。”赵卫国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他抬头看爷爷,发现爷爷正望着窗外,眼眶红红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重新启动,萧县的轮廓渐渐远去,赵汇川从兜里摸出那颗没来得及吃的糖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意漫开来,却带着些涩涩的酸楚,像当年小四眼巴巴望着糖人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三十回 故地重逢鬓已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到李家峪时,天已经擦黑了。远远就看见村口站着个人,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牵着个半大孩子,正是小李。看见他们的车,小李赶紧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赵队长,可把你盼来了!张大娘从早上就站在村口等,我劝了好几回才肯回去歇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推门下了车,脚刚沾地,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旁边的院子里挪出来,正是张大娘。她的头发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绳系着,身上穿的还是粗布衣裳,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很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队长……”张大娘的声音颤巍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使劲往这边看,“真是你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大娘的手枯瘦如柴,指关节变形,手心的茧子硬得像石头,却带着熟悉的温度。“大娘,是我,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这么多年,辛苦你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大娘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她用袖子擦了擦,又笑了:“好,好,活着就好。”她拉着赵汇川的手不肯放,上下打量着他,“你也老了,头发都白了这么多,当年你可是咱们村最精神的小伙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进了屋,屋里烧着土炕,暖意融融。张大娘让小李去烧水,自己拉着赵汇川坐在炕边,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旧照片:“你看,这是当年你们在地道里的合影,我一直留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照片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上面的人穿着粗布军装,脸上沾着泥土,却个个笑得灿烂。赵汇川一眼就看见了小四,他站在最边上,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却使劲挺着胸脯,像只骄傲的小豹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年你送的炒花生,救了我们不少人。”赵汇川看着照片,声音低了些,“小四那孩子,抢了一把花生,全塞给了村里的娃,自己一口没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孩子心眼实。”张大娘叹了口气,“他牺牲后,我去给他上坟,看见他坟头有个草蚂蚱,想必是老张编的。”她往赵汇川手里塞了个温热的搪瓷缸,“喝口水,暖暖身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卫国趴在炕边,看着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爷爷手里的蓝布包:“奶奶,我爷爷带了好多老照片,还有周爷爷他们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大娘笑了,摸了摸赵卫国的头:“好,好,晚上让你爷爷慢慢讲。”她的目光落在赵汇川身上,带着满满的念想,“这么多年,我总想起你们在地道里的日子,想起老周偷偷烤红薯,想起李铁柱抢饭吃,想起老张给孩子们编草蚂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屋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屋里的灯光昏黄而温暖,映着满屋子的旧时光,和那些从未被遗忘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三十一回 地道碑前温旧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张大娘非要陪着赵汇川去看地道,小李在前面带路,踩着积雪,领着他们往村后的山坡走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地道入口被我们修了修,铺了些木板,怕下雨塌了。”小李边走边说,“村里的孩子都爱来这玩,我们就给他们讲当年你们打鬼子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地道入口藏在一片槐树林里,被茂密的枝条遮掩着,掀开木板,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和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赵汇川弯腰走了进去,里面不算太窄,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墙壁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字迹,有些已经模糊,却还能辨认出“打倒鬼子”“保卫家园”的字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在这待了三天三夜,鬼子在上面搜,我们就在下面听动静。”赵汇川的手指抚过墙壁上的刻痕,“老周的土铳就架在拐角,说只要鬼子敢下来,就给他们个措手不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建军和赵卫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地道里有些昏暗,只能借着入口透进来的光看清路。“爷爷,当年你们在这吃什么呀?”赵卫国小声问,生怕惊扰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就靠张大娘送的花生和红薯。”赵汇川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有时候饿极了,就挖些野菜吃,小四总说野菜也香,其实是怕大家没胃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到地道深处,有一块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地上还留着当年坐过的土台。赵汇川坐在上面,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声音——老周的咳嗽声,李铁柱的呼噜声,小四哼着的不成调的曲子,还有张大娘摸进来时,轻轻的脚步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里,就是当年张大娘给我们送花生的地方。”赵汇川睁开眼,眼里闪着光,“她摸黑走了二里地,鞋底都磨破了,还怕我们嫌花生少,一个劲说‘下次多炒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地道里出来,阳光有些刺眼,赵汇川眯了眯眼睛。小李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赵队长,那就是平等小学的旧址,石碑还在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近了才看见,石碑被砌在一个小小的石亭里,上面的“平等”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是老周当年用烧红的铁钎刻的,每一笔都透着一股子韧劲。石碑上还刻着些名字,是当年牺牲的队员和村民,赵小四的名字在最前面,笔画工整,像是刚刻上去不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年这石碑,是我们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起来的。”赵汇川站在碑前,深深鞠了一躬,“老周刻字的时候,手被烫了好几个泡,还嘴硬说‘没事,小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张大娘站在旁边,抹了抹眼角:“每年清明,村里的人都会来这献花,孩子们也来,都说要记住你们这些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从蓝布包里拿出那个草蚂蚱,放在石碑前,又拿出那些照片,一张张摆在石台上。阳光洒在照片上,照片里的人笑得依旧灿烂,仿佛从未离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们看,”赵汇川轻声说,像是在对照片里的人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日子,如你们所愿,安稳了,孩子们也能安心读书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轻轻吹过,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像是回应着他的话。赵卫国学着爷爷的样子,对着石碑鞠了一躬,他虽然不懂太多过往,却知道,这些照片里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赵汇川把照片一张张收好,放进蓝布包,怀里的日记仿佛也有了温度。他知道,这趟宿县之行,不是结束,而是对过往的告慰,对英雄的铭记。那些藏在日记里的余温,那些刻在石碑上的名字,那些留在岁月里的念想,会永远温暖着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消散。</p>